第9章 你还有什么姻缘没牵

月宸斜倚在铺着鸳鸯锦的梨花木椅上,一手支着额角,漫不经心地下了要给红夭夭牵红线的决定。
当然,她作出这个决定,并非对红夭夭有什么不满,而是因为这红线早牵晚牵,总归要牵。
早在一个月前,她心里就浮现了这个念头,那时她已经吃腻了烤鱼,再加上又听到底下人在私下议论,说她谁的话都不听,就听红夭夭姑娘的话,红夭夭姑娘不让她牵谁,她就不牵谁。
月宸当时隐在云纱后,将这些闲言碎语听了个清清楚楚。
但她什么也没说,默然离去。
回去之后,月宸思忖了好几个夜晚,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她确实采纳过几句红夭夭的建议,但那不代表她就只听她一人的话。
事实上,只要别人的话在理,她都愿意听一听,因为她是个明理的好帮主。
况且,她之所以肯听,那是因为她自己心底也那么想,这样说来,其实谁也左右不了她的决定,月宸只遵从自己的心意。
此外,山匪们私下传这些闲话,说她在红夭夭面前好说话、易拿捏,影响也十分不好,不利于她统御这座礼劫岭。
诚然,什么面子威严之类的,月宸向来不大在意这些,但她听到这些话,心里终究有些不快。
更何况,红夭夭留着也是白留,她除了会做点饭,一无是处,她又不想养个闲人,何况这个闲人还带来了三个吃白食的凡人。
综上所述,月宸就决定要给红夭夭牵红线了,谁知那天红夭夭正好研究出了新点心,她一时就给忘了。
拖到今天,实在不能再拖了,这红线必须得牵。
月宸下定决心的同时,土匪甲就带着被红绫缚住的红夭夭走了进来。
姻缘厅里已经备好了鸳鸯谱和红线匣,就等帮主一声令下牵姻缘。
红夭夭跪在堂前,泪眼婆娑地问:“大王,您真要给我牵红线么?”
月宸“嗯”了一声,发现红绫系得太紧,红夭夭那纤细的手腕已被勒出了红痕。
她指尖轻弹,红绫便松落在地。
“今天吃什么?”
红夭夭揉揉手腕:“糖醋莲藕。”
啧,吃腻了。
月宸眉尖微蹙。
红夭夭立刻道:“但……但是!明天有一道新点心,我敢保证,大王您一定没尝过,那是天底下最美味的点心!”
月宸来了兴致:“是什么?”
“蜜炙仙果,要选刚成熟三日的灵韵果,这样的果肉才会甜而不腻,香而不涩。我会先在果子上刷上特制的蜜浆,再用文火慢烤,最后用仙露微熏,使表面凝出一层晶莹的糖衣,再撒上桂花粉,这样吃起来层次更丰富。大王您一口咬下去,先是清甜的糖衣,然后是酸甜的果香在唇齿间绽放,果肉软糯适口,啧啧啧,那口感、那滋味……”
月宸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牵红线的决心顿时动摇了几分。
但当她看到土匪甲那帮人时,一下子又想起了那些闲话,尽管他们个个都板着脸,故作严肃,但月宸不得不怀疑,他们心里是不是在想:看吧,就知道大王舍不得。
月宸被自己的猜想惹恼了,红线在她指间浮现,泛着淡淡的金光。
红夭夭顿时噤声,惊恐地望着她:“大……大王,您真要给我牵红线?”
“当然。”
月宸执线走到她面前,忽然觉得自己吃了这么久她做的饭,理应宽容些,便问她:“你还有什么姻缘心愿未了么?”
红夭夭当即面色惨白,软坐在地,喃喃道:“没……没什么了。”
“你确定?”
她嘴唇轻颤,忽然抬眸望了她一眼,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滑落,沾湿了她蝶翼般的睫毛,最后坠落在青玉砖上,留下一点浅浅的水痕。
“如果可以的话,请大王牵得温和些吧。”
月宸点头:“我会的,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若以后月老殿有人找上山来,还请大王告诉他,红夭夭真的尽力了……”
“还有吗?”
“没有了。”
红夭夭以袖掩面,低声抽泣。
月宸蹙眉:“你确定?要不你再想想?”
红夭夭木然道:“大王英明神武,大王仙寿恒昌,能被大王牵红线,是红夭夭的福分。”
她说这个做什么?月宸眉头蹙得更紧。
“还有呢?”
红夭夭一愣,忽然跪行几步,一把抱住她的裙摆,放声哀求:
“大王行行好,饶了小仙吧!我还没有牵成一桩姻缘,过不了年底的考核,月老大人会把我的仙籍都削了的!您若是要牵,能不能等到我牵成一桩,回了月老殿交了差再牵?到时我绝无二话,随您怎么牵,大王您看如何?”
月宸收了红线。
“那行吧。”
红夭夭一怔,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月宸又提醒她:“记得,我明天要尝你说的蜜炙仙果。”
说罢,她拂袖而去,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山匪,鸳鸯谱上的墨迹未干,在灯下泛着微光。
当红夭夭又一次坠入梦境时,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已如呼吸般自然,若有一夜无梦,反倒令她不安。
这次她来到一处仙厨。御恒与小云鸾似是隐居在某座仙山,山间有座歪斜的竹庐,看似随时会被风吹散,却始终屹立不倒。
以御恒的修为,本可幻化琼楼玉宇,却偏选了这般简朴居所。
厨室内,小云鸾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凳,正执玉勺在鼎中搅拌。
红夭夭探头望去,不禁蹙眉——鼎中食材杂乱,仙薯、灵椒、玉白菜,还有一块未曾处理的灵兽肉,似乎刚从仙圃采摘便直接投入鼎中。
熬煮过久,已成一锅糊状。
小云鸾提着一篮新采的灵菇,转头问道:“全都放进去吗?”
御恒坐在案几旁,执银刀雕琢着一枚水润的仙萝。她手法娴熟,萝皮如雪花般飘落。
“放。”
一声令下,灵菇尽数入鼎。那菇色艳红,菇顶点缀金斑,分明是剧毒之物。
红夭夭不忍再看,对观这二人烹膳实为一种煎熬。
毒菇入鼎,顿时腾起一阵青烟,呛得小云鸾泪眼朦胧。而御恒手中的仙萝已雕成一只栩栩如生的玉兔,她将玉兔掷入鼎中,推开小云鸾,执勺轻搅数下,便起锅盛盘。
二人对坐,望着那碗浑浊的灰糊,同时举箸。
入口刹那,又不约而同地吐出。
这锅杂烩终得其所,被倾入仙泉,而他们用以果腹的是一堆烤仙薯,虽有些焦糊,至少无毒。
小云鸾捧着热气蒸腾的仙薯,边吹边吃,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红夭夭不由得轻叹。
在月老殿修习时,她曾听仙师讲过,云鸾乃上古仙灵,自混沌初开便已存世,是尊贵与骄傲的象征,非仙梧不栖,非灵露不饮。
而今,一只烤焦的仙薯竟能让小云鸾如此欢欣。
红夭夭不知该赞她随和,还是叹御恒教养方式太过随性,将云鸾当作凡鸟来养。
用膳后,她们又来到那处云崖。
这是每日必修的功课,小云鸾从最初需要被推下,到如今已能从容跃下——反正纵身一跃也不会受伤。
御恒总在她即将触地的刹那,令她悬停半空。
琉璃色的御恒花在她身下摇曳,偶有花瓣飘入衣领,惹得她咯咯直笑,凤眸弯如新月。
红夭夭受她感染,竟将自己笑醒了。睁眼刹那,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
月宸坐在榻边,正静静注视着她。
红夭夭惊出一身冷汗,慌忙从云榻上起身。
“月、月宸仙君?”
月宸轻应一声,肯定地道:“你在笑。”
“是,做了个美梦。仙君来此,不知有何吩咐?”
“无他,只是觉得,该为你牵一桩姻缘了。”
红夭夭一怔,以为仙君在说笑,或是又起了什么念头。
直到看见她指尖浮现的姻缘线,红夭夭眼前一黑,扑上前恳求:
“仙君三思!若我有何处不妥,您直言便是,我定当改正!况且不是说好,待我完成考核再牵红线么?仙君一诺千金,可不能反悔啊!”
她哀求半晌,月宸却无动于衷。
红夭夭觉得蹊跷,睁眼一看,顿时打了个寒颤。
原来她习惯性地想抱住月宸,因二人皆坐榻上,未能抱住仙君的腿,反倒环住了她的腰身。更糟的是,她的涕泪全都沾在了月宸的仙裳上,闪着尴尬的水光。
完了完了。
红夭夭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
她僵硬地从仙君怀中抬头,缓缓松开那纤细的腰肢,一步步向后挪动,直至后背抵上玉壁,退无可退。
乖乖月老大人,小红娘今日怕是要仙缘尽毁了。
月宸却未动怒,既未祭出仙器,也未施以惩戒,只是平静地问道:“你打算如何完成考核?”
红夭夭一时怔住,以为月老附了她的身。
见她不答,月宸微蹙秀眉:“你早日完成考核,本座便能早日为你牵线。”
“是是是。”
红夭夭回过神来。
“仙君莫急,小仙早有打算。只是终日困在山中,实在难觅良缘。”
“哦?”
“仙君明鉴!您仙姿绝世,风华无双,但小仙有自知之明,绝不敢亵渎仙君。”
“嗯。”
红夭夭松了口气,拭去额间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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