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华浓把头埋得更低，声音颤抖：“臣妾……臣妾不敢，只是臣妾才疏学浅，怕污了皇上和太后的眼……”
“无妨。”姜昀青一挥衣袖，在大殿主位上坐下，语气不容置喙，“来人，笔墨伺候。”
太监们动作极快，眨眼间，一张紫檀木的长案便摆在了大殿中央。
上好的宣纸铺开，徽墨研磨，散发出阵阵清香。
这哪里是抄经，分明是刑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宋华浓身上，等着看这位新晋贵人的笑话，或者才华。
宋华浓被魏良请到长案前的。
她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长案上的狼毫笔，笔杆温润，那是姜昀青最喜欢的湖州笔，笔锋劲道。
前世，她曾无数次握着这样的笔，在御书房里红袖添香，与他对诗作画。
那时候，他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浓浓的字，有朕的风骨。”
如今，这风骨成了催命符。
“怎么不动？”姜昀青坐在高位，手里把玩着玉扳指，目光如炬，“还是说，需要朕亲自教你？”
宋华浓浑身一抖，像是被吓破了胆。
“臣妾……臣妾这就写。”
她伸出手，颤巍巍地去拿那支笔。
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畏畏缩缩地拿起笔，开始抄写。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嗤笑。
“这就是书香门第？拿个笔都这般胆怯？”
“看来是个绣花枕头。”
姜昀青眉头紧锁，眼中的怀疑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望。
就算模仿的再像，也不可能是她？
宋华浓听着周围的嘲笑，心里却冷静得可怕。
她深吸一口气，笔尖再次蘸满了浓墨，缓缓向宣纸移去。
近了。
更近了。
就在笔尖即将触碰到纸面的那一瞬间——
“啊！”
一声惊呼。
宋华浓像是脚下没站稳，身子猛地一歪，整个人重重地扑向了长案。
“哗啦——”
那方刚刚研好的满满一砚台墨汁，被她的衣袖带飞，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然后不偏不倚，全部泼在了那张只写了几个字的宣纸上，甚至溅得到处都是。
站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丽常在，离得最近，根本来不及躲闪。
“啊！我的裙子！”
丽常在尖叫出声，原本粉嫩的罗裙上，瞬间开出了一朵巨大的、漆黑的墨花，甚至连脸上都被溅了几点黑星子，狼狈至极。
大殿内瞬间一片死寂。
紧接着，便是宋华浓撕心裂肺的哭声。
“哇——”
她直接跪在了那一地墨汁里，双手捂着脸，哭得毫无形象，像个闯了祸的村姑。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臣妾笨死了！呜呜呜……”
她一边哭，一边用沾满墨汁的手去擦眼泪，结果把一张脸抹得黑一道白一道，滑稽又可笑。
“臣妾在家时，爹爹就说臣妾的字迹丑陋，除了模仿他人笔迹能像点样子外，简直是一无是处……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太害怕了……”
她语无伦次，把一个不学无术、胆小如鼠的草包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姜昀青看着眼前这一幕闹剧，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那张原本有些相似的脸，此刻糊满了墨汁，五官扭曲，哪里还有半分她的影子？
甚至连那点熟悉感，也被这粗鄙的哭声冲刷得干干净净。
“够了！”
姜昀青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竟然会怀疑这样一个蠢货是浓浓？
简直是疯了。
“哭什么哭！还嫌不够丢人吗？”姜昀青冷喝一声，声音里满是嫌弃，“既然写不好，就别在这儿现眼，把这里收拾了，滚回你的座位上去！”
宋华浓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还不忘冲着姜昀青磕头：“谢皇上不杀之恩！谢皇上不杀之恩！”
她顶着一张大花脸，缩回了角落的柱子后面，看似在瑟瑟发抖，实则借着袖子的遮挡，悄悄勾起了一抹冷笑。
这一局，她赢了。
用最不体面的方式，保住了最大的秘密。
一场闹剧，以宋华浓的出丑和丽常在的狼狈收场。
丽常在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在御前发作，只能狠狠瞪了宋华浓一眼，捂着脸下去更衣了。
大殿内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只是给这无聊的宫宴增添了一点笑料。
宋华浓缩在角落里，用帕子一点点擦拭着脸上的墨迹。
虽然样子狼狈，但她能感觉到，那道一直如影随形、充满探究的视线，终于从她身上移开了。
只要姜昀青不再盯着她，这宫里的日子就好过一半。
“咚——咚——咚——”
三通鼓响，打断了众人的推杯换盏。
魏良尖细的嗓音响起：“吉时已到，请太子殿下，宗室子弟，移步御花园，行射礼！”
射礼，是大周的传统。
每逢中秋、万寿等大节，皇室子弟都要比试骑射，以示不忘祖宗武德。
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宋华浓原本死寂的心猛地跳动了两下。
她悄悄探出头，看向大殿中央。
只见元澈换了一身劲装，背着那把小弓箭，正昂首挺胸地站在一群宗室少年中间。
他个子虽小，气势却足，那张紧绷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
姜昀青也起身，面上难得带了几分笑意：“走，去瞧瞧咱们太子的本事。”
众人簇拥着帝后往御花园走去。
宋华浓混在人群末尾，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目光却始终黏在元澈身上。
御花园的演武场上，早已立好了靶子。
元澈排在第一个。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白线前，搭箭，拉弓。
动作标准，一气呵成。
然而，就在他即将松手的瞬间，宋华浓的瞳孔骤然紧缩。
不对！
前世她为了教元澈，特意钻研过弓弩之术。
此刻她敏锐地发现，元澈手中的那把弓，弓弦似乎有些不对劲。
那弦绷得太紧了，而且在弓臂连接处，隐约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那是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
若是强行拉满，弓弦极有可能会崩断，巨大的反弹力会直接抽在元澈娇嫩的脸上，轻则毁容，重则伤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