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终于抄完了

慈宁宫偏殿的小佛堂阴冷潮湿,这里常年不见阳光,供奉着几尊面目狰狞的金刚像。
宋华浓跪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张矮得离谱的小几。
她必须把腰弯成虾米状,才能在纸上写字。
桂嬷嬷就像个监工一样,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死死盯着她。
“贵人,请吧。”
宋华浓拿起毛笔,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握笔的姿势,故意把手指僵硬地蜷缩起来。
笔尖落下。
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形成了一个歪歪扭扭,奇丑无比的字。
就像是鸡爪子刨出来的一样。
站在门口的桂嬷嬷探头看了一眼,顿时露出鄙夷的神色:“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这字写得,连宫里的粗使丫头都不如。”
宋华浓装作没听见,继续用那种别扭的姿势写着。
每一个字,都要极力压制住原本的笔锋。
这种感觉,比直接受刑还要难受。
就像是要把自己原本的灵魂,一点一点地扭曲撕碎,塞进这个名为莞贵人的粗俗躯壳里。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宋华浓的手腕酸痛得像是要断裂,膝盖也失去了知觉。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咕噜——”
在这寂静的佛堂里,这一声显得格外响亮。
桂嬷嬷嗤笑一声:“贵人还是省省力气吧,写不完这五十张,别说饭了,连口水都没有。”
宋华浓停下笔,甩了甩酸麻的手腕。
她看着宣纸上那密密麻麻的丑字,眼神却慢慢变得幽深。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上辈子,她是皇后,锦衣玉食,有人研墨,有人掌灯。
如今,她是个卑微的贵人,被罚跪在冷冰冰的地上。
可是,心境却是一样的。
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她在为那个孩子祈祷。
“澈儿,你要好起来,母后受这点罪不算什么,只要你能好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附在桂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
桂嬷嬷脸色微变,看了一眼还在奋笔疾书的宋华浓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匆匆离去。
宋华浓耳朵尖,隐约听到皇上、东宫几个字眼。
她心中一动。
难道是澈儿出了什么事?
她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可膝盖早已僵硬,这一动,整个人直接从蒲团上栽了下去,“砰”的一声撞在桌角上。
额头传来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流了下来。
鲜血滴落在刚写好的经文上,将那个丑陋的梦字染得殷红刺目。
“谁在里面?”
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突然在佛堂门口响起。
宋华浓捂着额头,透过指缝看去。
逆着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
明黄色的龙袍上绣着沧海龙腾,在这阴暗的佛堂里显得格格不入。
是姜昀青。
他怎么来了?
姜昀青原本只是路过慈宁宫,听说太后罚了那个贪财的女人抄经,鬼使神差地想来看一眼她的惨状。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迈步走进佛堂,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那个女人狼狈地趴在地上,额头上全是血,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支毛笔。
而在她面前的宣纸上,满纸如同鬼画符一样的丑字中间,那一滴鲜红的血迹,像极了一颗朱砂痣,狠狠地烫了一下他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姜昀青皱起眉,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宋华浓疼得龇牙咧嘴,听到这声音,心里更是把姜昀青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这男人是不是有病?
看不见她摔倒了?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表情,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哭丧的表情。
“皇上……”宋华浓举起那只沾满墨汁和鲜血的手,颤巍巍地伸向他,“这算工伤吗?能赔钱吗?”
姜昀青:“……”
他盯着她那张血迹斑斑却依然满眼算计的脸,原本心中升起的那一丝莫名的异样,瞬间烟消云散。
“蠢货。”
姜昀青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转身就走。
“把门关好。”他对门口的太监吩咐道,“没写完,不许放她出来。”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佛堂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宋华浓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随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看着紧闭的大门,眼神冷得像冰。
……
小佛堂的门再次被推开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
不是夜色,是那种黎明前最浓稠、最让人绝望的黑。
“一百遍,一张不少。”
宋华浓将手里那一沓厚厚的宣纸往前一递。
动作看似豪横,实际上手腕已经在剧烈颤抖,如果不拍这一下,她怕自己连纸都捏不住。
桂嬷嬷提着灯笼走近,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那些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得了小儿麻痹症的鸡爪子刨出来的,歪七扭八,大小不一,有的墨迹还没干透,糊成一团黑疙瘩。
尤其是最后那几十张,甚至还能看到暗红色的血指印,那是宋华浓额头上的伤口滴落,被她随手抹上去的。
“啧。”桂嬷嬷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捻起一张,“莞贵人这字,若是贴在门上,怕是连鬼都能吓跑。”
“嬷嬷谬赞了。”宋华浓扶着桌角,费力地把自己那双早已失去知觉的腿从蒲团上挪下来,脸上挂着虚弱却谄媚的笑,“这字虽丑,但只要能辟邪,那也是它的造化,既然写完了,那咱们是不是……该谈谈吃饭的事儿了?”
她指了指自己干瘪的肚子:“太后娘娘慈悲为怀,总不能饿死给佛祖抄经的人吧?”
桂嬷嬷翻了个白眼,冷冷道:“太后娘娘早就歇下了,既然写完了,贵人就请回吧,至于饭食……御膳房这会儿早就熄火了,贵人若是饿,回去喝点凉水顶顶也是一样的。”
说完,桂嬷嬷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
宋华浓没再纠缠。
她太了解这宫里的拜高踩低了。
现在的她,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一只随时可能被捏死的蚂蚁。
她扶着墙,一步三晃地走出了慈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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