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偏殿,主仆二人顶着寒风,一路小跑回来。
“主子您先进屋暖和着,奴婢去烧点水,给您敷敷额头。”含翠抹了把眼泪,手脚麻利地往小厨房跑去。
宋华浓应了一声,疲惫地推开寝殿的门。
只想赶紧钻进被窝里,把自己团成一个球。
然而,就在跨进门槛的那一瞬间,宋华浓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不对劲。
屋里很暖和。
不是那种稍微挡了风的暖,而是实实在在的热气,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极具侵略性的龙涎香。
这种味道,整个大周朝只有一个人用。
宋华浓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下意识地就要退出去。
“进来。”
一道低沉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
“啪”的一声。
不知是谁点亮了桌上的烛火。
昏黄的光晕摇曳着散开,照亮了坐在那把破旧太师椅上的男人。
姜昀青。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身上还穿着那件明黄色的常服,手里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只粗糙的茶杯——那是宋华浓平日里喝水用的,上面还有一个缺口。
而在他脚边,跪着那个原本应该在守夜的小太监,此刻正抖如筛糠,连头都不敢抬。
宋华浓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迅速切换成了那副唯唯诺诺,贪生怕死的模样。
“皇、皇上?”
她做出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动作浮夸至极,“皇上,你终于想起我了啊!”
姜昀青没说话,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她额头上那块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伤疤上,又缓缓下移,停在她红肿得像胡萝卜一样的手腕上。
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喜怒。
“过来。”姜昀青放下那个缺口的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两下。
宋华浓咽了口唾沫,膝行两步,蹭过去:“皇上,您有什么吩咐?是不是欠条的事儿?是要先付利息……”
“闭嘴。”
姜昀青皱眉,似乎对她张口闭口就是钱感到极度厌烦。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宋华浓的手腕。
“嘶——”
宋华浓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真疼。
抄了一天的经,手腕本来就肿得厉害,被他这么毫不怜惜地一捏,简直像是断了一样。
姜昀青却像是没听见她的痛呼,强行将她的手拉到烛火下,仔细端详着那红肿的关节和指尖沾染的墨迹。
“字写得那么丑,手也肿得像个馒头。”
姜昀青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太后让你抄经祈福,你是用爪子刨的?”
“臣妾除了临摹的工夫能看过眼,自己写字的那点水平皇上还不知道吗?”宋华浓疼得眼泪汪汪,想把手抽回来,却纹丝不动,“皇上,您轻点,这是臣妾吃饭的家伙,要是废了,以后怎么给您写欠条啊?”
又是钱。
这女人脑子里除了钱,是不是就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姜昀青眼底闪过一丝暴躁。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只是处理完奏折,脑子里莫名其妙就浮现出这女人在佛堂里摔得满脸是血的样子。
那种蠢样,让他觉得碍眼。
非常碍眼。
“朕听说,你在路上遇见丽嫔了?”姜昀青突然松开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随手扔在桌上,“还捡了人家扔在地上的糕点?”
宋华浓一愣。
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简直是皇宫实时监控。
她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皇上明鉴啊!臣妾那是勤俭持家,那栗子糕虽然脏了点,但也是粮食啊,浪费粮食是要遭雷劈的!再说了,丽嫔姐姐那是赏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妾哪敢嫌弃?”
“勤俭持家?”
姜昀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身子前倾,那张俊美却阴鸷的脸逼近宋华浓,“朕怎么觉得,你是没骨气?”
那种压迫感太强了。
属于帝王的威压,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那股疯狂气息,让宋华浓本能地想要逃离。
但他那双眼睛,死死地锁着她,仿佛要透过这层皮囊,看穿她腐烂的灵魂。
“骨气……那也要活著才有啊。”
宋华浓缩了缩脖子,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皇上,臣妾怕死也怕饿,只要给钱给饭,骨气这东西多少钱一斤?臣妾卖给您成不?”
姜昀青盯着她看了许久。
看着她躲闪的眼神,看着她卑微的姿态,看着她眼底那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市侩。
不像。
一点都不像。
那个女人傲骨铮铮,宁折不弯,哪怕是被他废黜囚禁,也从未向他低过一次头,更不可能去捡别人扔在地上的脏东西。
眼前这个,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俗物。
可为什么……
为什么看着她额头上的伤,他心里那股暴虐的杀意,竟然奇异地平息了几分?
“蠢货。”
姜昀青冷冷地骂了一句,站起身来。
他似乎对自己今晚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恼火,一刻也不想多待。
“这药是朕赏你的。”姜昀青指了指桌上的瓷瓶,“别死在朕的偏殿里,晦气。”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宋华浓,声音冷得像冰渣子。
“还有,以后少在朕面前提死字。”
“下次再让朕听见你为了什么事而装死卖惨……”
姜昀青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如刀锋般锐利。
“朕就把你的嘴缝上。”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
宋华浓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她看着桌上那个精致的小白瓷瓶。
那是西域进贡的玉露膏,去腐生肌,千金难求。
上辈子,她手上被琴弦割破一个小口子,姜昀青都会紧张得如临大敌,亲自给她上这种药。
而如今,他把这药扔给她,像是在扔垃圾。
“主子……”
含翠端着热水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吓得脸都白了,“皇上他……他这是……”
“没事。”
宋华浓伸手抓过那个瓷瓶,紧紧攥在手心里,指节用力到泛白。
她拔开瓶塞,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药膏,狠狠地涂在额头的伤口上。
剧痛传来,刺激得她眼泪直流。
但她却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含翠,你看。”宋华浓举起那个瓶子,眼底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这可是好东西,哪怕是用剩的瓶子,也能当铺里换二两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