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风,似乎比别处更冷些。
姜元澈站在原地,小拳头攥得发白。
那双像极了姜昀青的凤眸里,此刻满是倔强的水汽,却死死忍着不肯落下。
“澈儿。”太后终究是心软了,叹了口气,朝桂嬷嬷摆摆手,“带太子下去歇息,这孩子,怕是魔怔了。”
“是。”桂嬷嬷上前,想要去牵姜元澈的手。
小家伙这次没躲,只是低着头,任由桂嬷嬷牵着往偏殿走。
路过姜昀青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没抬头,声音却闷闷地传出来:“父皇,她不是骗子。”
姜昀青眼皮一跳,冷眼看着这个才五岁的儿子。
“她拿了孤的金子。”姜元澈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那是孤自愿给的,只要她活着,那金子就值。”
说完,小小的身影也不行礼,径直跟着桂嬷嬷走了。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姜昀青盯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眸底闪过一丝烦躁。
这孩子早慧得近乎妖孽,平日里冷得像块冰,唯独对那个贪财的女人……
“皇帝。”太后沉着脸,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还要纵容到几时?那莞嫔不仅出身低微,行事更是粗鄙不堪!如今连太子的私房钱都敢骗,明日是不是就要把这慈宁宫的金砖都撬走?”
“母后息怒。”姜昀青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白玉扳指,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敬意,“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蠢货罢了。”
“蠢货?”太后冷笑一声,手中的佛珠拨得极快,“哀家看她是精明过了头!仗着几分像……那人的容貌,便不知天高地厚,今日敢在哀家面前演戏,明日就敢魅惑君上!”
提到那人,姜昀青周身的气压骤然降到了冰点。
“母后。”他抬起眼,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朕说过,不许提她。”
太后一噎,脸色青白交加。
这逆子!为了个死人,这几年跟她这亲娘离心离德,如今连提都不让提了?
“好好好,哀家不提。”太后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但这莞嫔,留不得,趁着这次她拿了太子的钱,正好治她个大不敬之罪,拖出去杖毙,以正宫规!”
“不行。”姜昀青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太后猛地一拍桌子:“你还要护着她?”
姜昀青站起身,理了理袖口的龙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母后没听见么?那是澈儿自愿给的,况且,她那推拿手法既能缓和母后的头风,留着当个医女使唤也未尝不可。”
“你!”太后指着他,手抖得不成样子。
“至于会不会魅惑朕……”姜昀青嗤笑一声,脑海中浮现出宋华浓刚才那副抱着金元宝咬牙切齿验证真伪的市侩嘴脸,眼底的厌恶浓得化不开,“朕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说完,他也不管太后什么反应,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魏良早在门外候着,见皇帝出来,连忙躬身跟上。
“皇上,回养心殿?”
“去偏殿。”姜昀青脚步未停,声音冷得掉渣,“朕倒要看看,那个蠢货拿着金子在干什么。”
他倒不是真想看她,只是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怎么也压不下去。
那个女人推开澈儿那一瞬间的眼神,太快,太绝决。
若是真的贪财,不该是吊着太子这棵摇钱树吗?
这种违和感,让他很不舒服。
……
慈宁宫内,檀香燃尽,余灰微凉。
太后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桌上,溅出几滴茶水。
“反了!真是反了!”太后咬牙切齿,“为了个替身,竟敢顶撞哀家!”
一直静立在一旁的端妃,此时才缓缓上前,拿起帕子替太后擦拭桌上的水渍。
她动作轻柔,声音更是温婉如水:“太后娘娘息怒,皇上重情,那是好事,只是这莞嫔确实留不得。”
太后斜睨了她一眼:“你有法子?”
端妃微微一笑,眼底却是一片森寒:“皇上既说那是太子自愿给的,明着罚自然不行,但这宫里,让人消失的法子,多得是。”
“怎么说?”
“臣妾记得,再过几日便是先皇后的忌日。”端妃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太后的神色,见太后眉头微皱,便知此事可行,“往年皇上都要去皇陵祭拜,还要在那住上几日,但这宫里也得有人祈福诵经,以表诚意。”
太后眼神一亮:“你是说……”
“莞嫔既然得了太后的恩典,每日来推拿,这身子骨想必也是大好了。”端妃掩唇轻笑,“既然受了皇恩,替先皇后去京郊的大相国寺祈福七日,也是她身为嫔妃的本分吧?”
去大相国寺,就要出宫。
出了宫门,便是天高皇帝远。
到时候随便安排几个山匪流寇,哪怕是马车受惊坠崖,那也是意外,谁能说什么?
太后手中的佛珠停住了。
她看着端妃那张温婉无害的脸,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你懂事,这事儿,你去办,做得干净些。”
“臣妾遵旨。”端妃福身行礼,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毒辣。
宋菀嫔,不管你到底是谁,既然你不知死活非要往太后面前凑,那就别怪本宫送你一程。
与此同时,养心殿偏殿。
姜昀青站在窗外,透过窗纸缝隙往里看。
宋华浓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那個沉甸甸的金元宝,一边用帕子使劲擦拭,一边念念有词。
“发财了发财了……这得买多少亩地啊……”
她脸上的表情生动极了,全然没有半点嫔妃的端庄,活脱脱一个刚发了横财的村妇。
擦完金子,她又不知从哪摸出一块硬邦邦的大饼,就着凉水啃了一口,噎得直翻白眼。
姜昀青:“……”
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跑来这里偷窥一个蠢妇吃大饼。
“魏良。”
“奴才在。”
“让人再给她送两盆炭火进去。”姜昀青皱着眉,语气嫌弃,“免得冻死了,明日没人去给太后按头。”
“是。”魏良心中暗惊,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