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宋华浓听着窗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原本贪婪的眼神瞬间冷却下来。
她放下手中的金元宝,将那半块难以下咽的大饼扔回桌上。
那双眸子里,哪还有半分市侩与愚蠢?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
“姜昀青,你果然还是那个样子。”她低声呢喃,指尖轻轻划过金元宝上的牙印,那是澈儿咬的。
眼泪无声滑落,滴在金子上,晕开一片冰冷的光泽。
刚才那一推,必定伤透了澈儿的心。
可是不推开,太后的杀意只会更盛,姜昀青的疑心只会更重。
只有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俗人,是个可以用钱买通的贱骨头,他和澈儿才是安全的。
……
养心殿内的地龙烧得极旺,却驱不散姜昀青眼底的阴霾。
他手里捏着一本奏折,半晌没翻过一页。
脑子里全是刚才在慈宁宫,那个女人推开元澈时的决绝,还有那个被咬了一口的金元宝。
庸俗至极。
可不知为何,那双眼睛含泪的一瞬,像极了被逼入绝境的小兽,让他胸口莫名发闷。
“皇上。”
魏良站在御案旁,躬着身子,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说。”姜昀青头也没抬,声音冷硬。
魏良咽了口唾沫,拂尘一甩,小心翼翼道:“再过五日,便是先皇后的……忌辰了,礼部那边递了折子,问万岁爷今年是否还按旧例,去大相国寺祈福七日?”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姜昀青翻奏折的手猛地顿住。
那枚一直被他把玩在指间的白玉扳指“磕哒”一声,撞在了紫檀木桌面上。
五年了。
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去大相国寺,住在她生前最喜欢的清凉台,整夜整夜地守着那一盏长明灯。
仿佛只要灯不灭,她就还在。
“去。”
良久,姜昀青才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一切照旧。”
“是。”魏良应了一声,却并没有退下,反而把腰弯得更低了,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
姜昀青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在此刻,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如刀:“还有事?”
魏良身子一抖,硬着头皮道:“太后娘娘那边……刚才传了话来。”
“说。”
“太后娘娘说,今年祈福,不仅皇上要去,后宫嫔妃也该尽尽心意。”魏良声音越来越小,“娘娘点了名,让……让莞嫔随驾前往,说是为了替先皇后积福,也是为了赎她惊扰太子的罪过。”
“啪!”
手中的朱笔被生生折断,红色的墨汁溅在奏折上,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姜昀青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森寒的弧度。
积福?
赎罪?
太后打的什么算盘,他若是听不出来,这皇位早就坐不稳了。
出了宫门,便是荒郊野岭。
大相国寺后山更是险峻。
一个无权无势、只会贪财的嫔妃,若是不小心失足坠崖,或是路遇劫匪,谁又能说什么?
这是要她的命。
“母后这手伸得,是越来越长了。”姜昀青冷笑,随手将断笔扔进纸篓。
魏良不敢接话,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那皇上……奴才这就去回了太后?”
“回?”
姜昀青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
他想起了宋华浓那张贪婪的脸,想起了她抱着金元宝喊发财了的蠢样。
这样一个女人,留着也是碍眼。
既然她那么爱钱,那就让她去地底下,烧个够吧。
“不必。”姜昀青转过身,眼底一片漠然,“既然太后有心抬举她,那就让她去,告诉她,若是祈福不诚,朕就把她的皮剥下来,给先皇后做地毯。”
魏良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莞嫔算是彻底完了。
“是,奴才遵旨。”
……
半个时辰后,圣旨传到了偏殿。
宋华浓跪在地上接旨,手里捧着那卷明黄色的布帛,脸上还要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去大相国寺?真的?”
她两眼放光,抓住传旨太监的袖子,“公公,听说大相国寺的香火钱很多?那里的和尚是不是都很有钱?我是不是能顺点供果回来?”
传旨太监嫌弃地抽回袖子,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她:“小主,那是皇家寺院!您还是多操心操心怎么给先皇后念经吧,若是念错了字,可是要掉脑袋的!”
说完,太监带着人扬长而去。
偏殿的门关上。
宋华浓脸上的痴傻笑容瞬间消失。
她将圣旨随手扔在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一串有节奏的轻响。
大相国寺。
那是她前世最熟悉的地方。
也是她给自己选好的墓地。
太后这招借刀杀人,倒是省了她不少功夫。
“含翠。”宋华浓唤道。
“小主。”含翠红着眼圈跑进来,“奴婢听说了,这哪是祈福啊,这分明是……呜呜呜,小主,咱们能不能不去?”
“不去就是抗旨,现在就得死。”宋华浓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破旧的小箱子,那是她进宫时带的全部家当。
她打开箱子,从夹层里摸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银针,还有几瓶看不出名字的粉末。
“含翠,别哭了。”
宋华浓将那个金元宝塞进含翠手里,眼神冷静得可怕,“这个你拿着,找机会送出宫去,换成银票,缝在贴身衣物里。”
“小主?”含翠惊恐地看着她。
“这次去大相国寺,是龙潭虎穴。”宋华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但谁是龙,谁是虎,还说不定呢。”
……
三日后,銮驾出宫。
天公不作美,一大早便飘起了细碎的雪珠子,落在脸上生疼。
姜昀青坐在宽大的御辇中,手里握着一卷佛经,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队伍行进得很慢。
除了御林军整齐的脚步声,便只有车轮碾过冻土的嘎吱声。
“后面怎么回事?”姜昀青眉头微皱,听到队伍后方传来一阵嘈杂。
魏良骑着马跟在窗边,立刻回道:“回皇上,是莞嫔娘娘的马车……陷进泥坑里了。”
姜昀青掀开帘子一角。
只见队伍末尾,一辆破旧得连漆都掉了大半的马车歪在路边。
那马瘦骨嶙峋,显然是内务府故意刁难挑剩下的劣马,此刻正喷着白气,怎么也拉不动车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