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华浓慢慢直起腰。
她看着空荡荡的炭盆,看着窗外漫天飞雪,脸上的卑微怯懦一点点褪去,露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冷艳。
“哭什么?”
她伸手,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手腕上那个深可见骨的牙印。
那是儿子留给她的印记,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
“只要不死,日子总能过下去。”
……
景和宫偏殿的窗户纸破了个洞,北风像是吹哨子一样往里灌。
屋里的温度降得极快,茶杯里的水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
宋华浓裹着那床并不厚实的锦被,缩在榻上,手里还攥着那卷染血的纱布。
“小主,这么下去不行啊。”含翠冻得嘴唇发紫,在屋里不停地跺脚,“奴婢去求求内务府,哪怕给些碎炭也好,您的手伤若是受了冻,是要落病根的。”
“求?”宋华浓嗤笑一声,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亮,“魏良刚把炭盆端走,这时候谁敢触皇上的霉头给我送炭?你去求,除了讨一顿打,什么也换不来。”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冻死吗?”含翠急得眼泪又要掉下来。
宋华浓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把钥匙,扔给含翠:“去,把床底下那个黑漆木箱子拖出来。”
含翠不明所以,费力地将箱子拖出。
箱锁打开,里面并不是什么衣服首饰,而是摆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子,还有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
这是宋华浓进宫以来,变卖赏赐、克扣用度存下来的全部家当。
“小主,您这是……”
“在这个宫里,人情薄如纸,但这东西,”宋华浓拿起一锭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比什么都热乎。”
她招手让含翠凑近,低声吩咐道:“别去内务府,去西直门那边的角门,找那个守门的瘸腿老太监,叫老刘头的,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想要一百斤红罗炭。”
“西直门?那不是……”含翠瞪大了眼睛。
那是宫里太监宫女私下倒卖东西的黑市入口,是宫里的禁忌。
“怕什么?”宋华浓把两张银票塞进含翠怀里,“魏良只传旨说撤了我的份例,可没说不许我自己花钱买,要不是为了不被冻死,本宫可舍不得这些钱财呢。”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幽深:“记住,价钱开高点,别怕花钱,若是有人拦着,就说是莞妃娘娘怕冷,正在殿里哭着喊着要烧银票取暖呢。”
含翠虽然害怕,但看着自家小主笃定的眼神,咬咬牙,揣着银票顶着风雪冲了出去。
宋华浓靠回冰冷的墙壁,看着空荡荡的屋子。
前世她做皇后时,严查宫中黑市,这老刘头还是她当初想要抓却没抓到的滑头。
没想到重活一世,这曾经的毒瘤,竟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全黑了。
景和宫的后门传来极其轻微的叩击声。
含翠像做贼一样溜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面生的小太监,每人背着一筐沉甸甸的黑炭。
“小主!买到了!”含翠激动得压低声音,“那老刘头本来不敢卖,一听您出的价,眼睛都直了,还特意给换了这种烟少的银骨炭!”
两个小太监手脚麻利地将炭倒进角落,甚至贴心地帮忙把炉子重新引燃。
火苗窜起的那一刻,久违的暖意瞬间包裹了全身。
宋华浓随手抓了一把金瓜子,扔给那两个小太监:“赏你们的,嘴巴严实点。”
“谢娘娘赏!娘娘放心,奴才们今晚就是来运灰的,什么都没看见!”小太监喜笑颜开,揣着金瓜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宋华浓伸出双手,靠近那红彤彤的炭火。
手腕上的伤口在热气烘烤下有些发痒,那是肉在长的征兆。
“小主,这一筐炭,花了咱们平时半年的月例银子呢。”含翠一边烤手一边心疼。
“值得。”宋华浓看着跳动的火苗,眼底映出一片冷光,“能用钱解决的麻烦,从来都不是麻烦,含翠,把门窗关紧了,今晚咱们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过两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姜昀青批完最后一份奏折,揉了揉眉心。
殿内的地龙烧得太热,让他有些心浮气躁。
“什么时辰了?”他随口问道。
“回皇上,亥时三刻了。”魏良悄无声息地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盏参茶。
姜昀青接过茶盏,并没有喝,只是盯着杯中浮沉的参片,状似无意地问:“景和宫那边,怎么样了?”
魏良手里的拂尘微微一颤。
他知道皇上一定会问。
“回皇上……”魏良斟酌着词句,“奴才刚才去瞧了一眼,景和宫熄了灯。”
“哦?”姜昀青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么冷的天,她倒是睡得着?没哭?没闹?没跑到这养心殿门口来跪着求饶?”
按照他对那个女人的了解,贪生怕死又爱慕虚荣,受了这等委屈,必定要闹得鸡飞狗跳,或者使尽浑身解数来邀宠求饶。
魏良腰弯得更低了,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娘娘……没哭也没闹,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让那个叫含翠的宫女,揣着大把的银票,去了西直门找老刘头,高价买了两筐银骨炭。”魏良说完,屏住呼吸,等待着帝王的雷霆之怒。
私通宫外,私买物资,这在宫规里可是不小的罪名。
大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姜昀青突然笑出了声。
“呵……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几分荒谬,几分轻蔑,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买炭?”姜昀青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把茶盏重重顿在桌上,“朕断了她的炭,她不来求朕,居然去买?她以为朕的皇宫是菜市场吗?”
“皇上息怒。”魏良连忙跪下,“奴才这就去把那炭没收了,再治她个私通宫外之罪……”
“慢着。”
姜昀青抬手止住了魏良。
他靠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眼底的笑意渐渐冷却,化作一种看戏般的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