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这么喜欢花钱,那就让她花。”姜昀青漫不经心地道,“朕记得,她平日里最爱攒那些金银细软,把赏赐看得比命还重,既然她愿意为了几块炭掏空家底,朕为什么要拦着?”
这才是那个宋华浓。
庸俗,市侩,眼里只有钱。
遇到困难,第一反应不是依靠君王的恩宠,而是依靠那些冰冷的银子。
这一举动,彻底打消了姜昀青心底最后一丝疑虑。
那个清高孤傲的浓浓,绝不会做出这种满身铜臭味的事。
“传朕的话给内务府和那个老刘头。”姜昀青声音慵懒,“以后莞妃要买什么,尽管卖给她,不过这价钱嘛……翻十倍。”
魏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中暗暗咋舌。
皇上这是要把莞妃娘娘榨干啊。
不仅要折磨人,还要诛心。
“是,奴才遵旨。”魏良磕了个头。
“起来吧。”姜昀青挥了挥手,“告诉下面的人,只要不出格,这种小事不必再报,朕留着她,是为了逗个乐子,别让这些琐事扰了朕的清净。”
魏良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退下。
走出养心殿的大门,被冷风一吹,魏良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心里五味杂陈。
皇上看似是在羞辱莞妃,可实际上,这何尝不是一种放纵?
在这宫里,能让皇上特意下旨准许私买的,莞妃还是头一份。
“干爹。”一个小太监凑上来,哈着白气,“咱们真要去内务府传那个翻十倍的话?”
魏良甩了甩拂尘,眯起眼睛看着远处漆黑的夜色。
“传,当然要传。”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一股老谋深算的精明,“不过,你去告诉老刘头,送进去的炭,成色给咱家挑最好的,别掺什么烟煤石块,若是呛着了娘娘,咱家扒了他的皮。”
小太监有些发懵:“干爹,您这是……”
魏良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爆栗:“蠢货!皇上现在是拿娘娘当玩意儿逗,可这玩意儿要是真冻坏了、病死了,皇上回头寻思过味儿来,倒霉的还不是咱们?”
“再说了……”魏良摸了摸袖子里那块已经有些旧了的玉佩,那是当年先皇后赏他的。
虽然这个莞妃是个冒牌货,但那张脸,实在太像了。
看着那张脸受罪,他这心里,总归是不落忍。
“去办吧,记得,做得隐蔽点,别让皇上觉得咱们在抗旨。”
“得嘞!”小太监一溜烟跑了。
魏良看着漫天飞雪,长叹一口气。
这宫里的风向,怕是又要变了。
三日后,宫宴。
这一日,雪停了,久违的太阳挂在天上,照得琉璃瓦熠熠生辉,却照不暖这深宫的寒意。
景和宫内,宋华浓坐在妆台前。
铜镜里的人,面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
“小主,这件海棠红的宫装会不会太艳了?”含翠手里捧着一件衣服,有些犹豫,“今日是除夕宴,太后娘娘也在,穿得这么招摇,会不会……”
“就要艳。”
宋华浓拿过那件衣服,指尖滑过繁复的刺绣,“我可是宠妃,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莞妃,若是我穿得素净淡雅,那才叫崩了人设,那才叫找死。”
她熟练地给自己上妆。
胭脂抹得比平时重了些,遮盖了这几日病痛带来的憔悴。
眉梢眼角用黛笔细细勾勒,硬生生画出一股狐媚惑主的妖娆劲儿。
最后,她在唇上点了最艳丽的口脂。
镜子里的人,美得张扬,美得俗气,却也美得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手腕怎么样了?”宋华浓问。
含翠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那圈牙印已经结了痂,暗红色的伤疤蜿蜒在白皙的手腕上,显得格外狰狞。
“已经不流血了,就是……看着吓人。”
宋华浓垂眸看着那个伤疤,眼神温柔了一瞬。
“不吓人。”她轻声说,“这是护身符。”
她从妆奁里挑出一只宽大的金镶玉镯子,套在手腕上,刚好遮住了一半的伤痕,却又在举手投足间若隐若现。
“走吧。”
宋华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
“去给我们的皇上和太后娘娘,好好助兴。”
……
保和殿内,丝竹声声,觥筹交错。
满朝文武,后宫嫔妃,皆已入座。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脂粉气,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唯有龙椅旁的那个位置,空着。
“皇上驾到——”
“莞妃娘娘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门口。
姜昀青一身玄色龙袍,面容冷峻。而他身侧落后半步的地方,宋华浓一身海棠红裙,发髻高耸,满头珠翠,在烛光下闪得人眼晕。
“那就是莞妃?”
“听说是把太子殿下推在雪地里的那个?”
“哼,再妖艳有什么用?听说皇上让她今晚来伺候笔墨,这可是把她的脸往地上踩。”
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动。
宋华浓仿佛没听见那些议论,她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有些讨好的笑容,跟在姜昀青身后。
走到御阶之上,姜昀青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他在笑,但那笑容未达眼底。
“爱妃。”姜昀青指了指龙案旁早已备好的一方砚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前排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今日除夕,众卿都要作诗庆贺,朕知你不通文墨,但这磨墨的功夫,想必还是会的吧?”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让一个正四品的妃子,在除夕国宴上,像个奴婢一样站着磨墨。
这是羞辱。
是赤裸裸的羞辱。
下首坐着的妃子们掩唇轻笑,眼底满是幸灾乐祸。
太后坐在凤座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拨弄着手里的佛珠,一言不发。
宋华浓看着那方砚台。
那是上好的端砚,墨是御用的徽墨。
前世,她曾无数次坐在这张龙案旁,红袖添香,与他共赏诗词。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
“浓浓的手是抚琴的手,怎能沾染这些污墨?让下人来。”
如今,已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