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右军营自燕然回城,李寿昌令众人散去,然后一人独赴西宫。
西宫自然是在西边,原本就是王妃和公主的住处,而自王妃死后,如今只余下一位公主在那里居住。
人们都说这位公主常与她的王上冲撞,但有心的人儿心底清明:这才是父女关系好的凭据。
李寿昌踏进女儿的寝宫,向来一往无前的他不成想又被轻飘飘的珠帘儿拦住去处。
这帘儿编造的可谓极密,先前是为太医来看公主的病情,那时候的小姑娘还亲自挑选了琉璃珠子,瞧着侍女们用金线穿起。
一眨眼就是大姑娘了啊。
他将目光落到帘子那边,只能看到两个模糊身影:其中一个坐在床上,身子像是正对这边。
“还未更衣!来人速去!”
里面的女孩大喊起来,完全没有公主的样子,那股恶女的劲儿单凭声音也能听得出来。
李寿昌喘过一口气,想要掀开帘子,可他也怕这疯丫头真的未穿衣裳,于是只好隔着帘子嚷:
“孤是你的父王!”
“爹爹有什么屁要放?”
“你的年岁也不小了。若是寻常百姓,娃都抱俩个啦!”
李寿昌这样说罢,揣摩语句,慢慢地讲,“我给你寻了个好夫婿,是乾国的少年将军。北击羌笛,南征南平,长得还俊。”
帘内的公主闻声冷笑:“南征南平?作为南平的君主,爹爹这样夸赞敌国的将军?”
“话可不能乱说!”李寿昌伸出手,摸着鼻子嘟囔,“哪里有什么敌国?咱们和乾国是友邦,只是先前有些误会……”
“是是是,还真委屈你了啊,乾国的南平节度使大人!”
李寿昌不恼不气,微微叹息:“乾国的皇帝希望可以和亲。”
公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便肆意地大笑:
“真正的和亲应该是他找个亲戚家的闺女嫁给我的好父亲。爹爹啊,你说的意思应该是送贡女,而且点名要我这个公主去。”
“他们并没有点名要你。”
“那就是爹爹的意思了。”
李寿昌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接着轻声讲道:“沁盈你听父王讲,你的性子在南平已经出了名,总不能待在西宫直到老去。”
“所以就要像礼物一样被送出去?”
李寿昌不说话了,沉默良久,俯下身去,从腰间卸下一柄短刃。
侍女不消吩咐,便是上前,双手捧住了这柄短剑。
这是要做什么?侍女心中不解,但也知道不该是她提问,于是小心地转身回去,交到公主手里。
公主李沁盈缓缓地拔出短剑,看着寒光闪过刃尖。
这剑应该是用精钢与红木制的,没有很多的装饰,握柄处缠满了麻线。
“倭国的东西,好像是叫怀剑,那里的大户人家在闺女出嫁时候都会送这个。”李寿昌停顿片刻,接着又讲,“当然,男的也有,战败后自杀用。”
李沁盈闻言冷笑:“父王没有自杀,却把这个留给我,是要我在洞房花烛夜杀掉那个少年将军?”
“父王会不顾你的安危吗?再说你的手长在你身上!我是希望你可以驾驭他,征服他,在乾国建立你自己的势力!
他对你不好,你生不如死,你再杀他也不迟。父王保证给你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父王想要我做什么?”
李沁盈没有瞧他,将剑锋收入鞘中:“打开乾国的国门,迎接父王的军队?”
“或者让那位将军醉倒在温柔乡里。”
“爹爹已经没了胆气?”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去。”
李寿昌将关于胆气的话题打住,目光沉下,全盘交底:“我只能将你作为贡女送去,嫁与少年将军的机会还须你自己争取。”
说完他转身离开,甚至没有告别。
直到望不见南平王的背影,侍女微微欠身,小心地问:“公主当真要去乾国?”
李沁盈瞥她一眼,侍女当即退下。于是她没有发现,在公主的眼底,竟添了些许兴奋。
酉时二刻,日初将垂。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闪入西宫。
虽然隔着珠帘儿,李沁盈还是很快辨认出来,这人是司礼太监孟公公。
正要问为何无人传话,孟公公便是闯入帘到中,低垂着脑袋将怀里衣裳放在凳上,而后转身:
“王上说,公主若有胆气,就请换了衣裳来见。”
看样子是不打算出去。
李沁盈冷笑一声,将衣裳拿至榻床,这才留意到最上面竟有只小瓷瓶儿。
“这是什么?”
她抬起眼,看孟公公,刹那间想要作补充,却又将字句咽下。毕竟衣裳是传话里有的物件儿,所以自己问的当然不是衣裳。
孟公公身形未动:“王上说,公主倘若问起,可以想想另一份赠礼。”
李沁盈瞥过榻上的怀剑,心中当即明了几分。
放下瓷瓶,换上衣裳,她走到孟公公的身前,规规矩矩行了个万福:“孟公公,有劳了。”
“公主真是折煞老奴!”
孟公公心中一惊,先是朝着旁边儿挪步避开,接着恍然想到,这该是已然换好了衣裳。
于是他抬起眼,从淡粉色的绣花鞋子瞧起,是见青蓝的单色裙子和素白宫衣。
再往上他不敢直视。
但他心里清楚,每次征集贡女,都赐予这些衣服。
“公主果真下定了决心?”
“路上劳烦孟公公照顾。”
孟公公闻言转过身子,一路引着李沁盈出了寝宫,拐到侧面儿永祥宫的花园里,才是终于站住脚。
李沁盈打眼瞧过去,九个和自己穿着相同衣裳的女孩儿立在一排,后面儿还有五辆靛蓝色车子。
换作平素,车马不允入宫。
可在寻常百姓家生长的女孩儿算不得贵重的礼物,对于大臣们的千金,当然要多加照顾。
李沁盈正要上前,被孟公公用拂尘轻轻挡住:
“第一位是魏尚书家的嫡长女,年二十,名善怡;第三位是宋驸马的千金,年十七,名应喜;第九位是安北将军的嫡幺女,年十九,姓刘,名巧。”
话音刚落,孟公公便收起拂尘,走在前头儿。
李沁盈不明所以,缓缓跟着。
直到孟公公给她指了立处,她才琢磨出刚刚那番话的意思:此间尊贵的不止她这个公主,做了贡女就该听他吩咐。
而当孟公公再度开口,果不其然换了称呼:“诸位姑娘稍候,王上有礼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