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除非什么?

“你叫沈长离。”赵清梧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哪个沈?”
“长河渐落晓星沉的沈。”沈长离头也不抬。
“长离是凤鸟的别称,也是永远分离之意。”赵清梧轻声道,“这名字不吉利。”
沈长离动作停住,抬眼看向她:“杀手不需要吉利,只需要活着。”
赵清梧被噎了一下,不再纠结名字,转而问道:“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等到风头过去,或者找到机会混进商队。”沈长离说道,“仅凭我们两个人,太显眼。”
“我有钱。”赵清梧强调道。
“有钱也得有命花。”沈长离站起身,走到赵清梧面前,“把鞋脱了。”
赵清梧一怔,下意识地缩脚:“做什么?”
“你的脚若是废了,我不想背个瘸子进汴梁。”沈长离蹲下身,不容分说地伸手握住赵清梧的脚踝。
赵清梧身子一僵,本能地想要挣扎,却被铁钳般的手牢牢扣住。
沈长离粗暴地脱下她湿透的绣鞋和罗袜。
赵清梧的双足原本生得极美,足弓纤细,此刻却冻得通红肿胀,脚后跟被磨破皮,血肉模糊,看着触目惊心。
沈长离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倒出一些腥辣刺鼻的药油在掌心,用力搓热。
“忍着。”
话音刚落,滚烫的手掌便覆上冰冷的足底。
“唔!”
赵清梧痛得低呼一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是冰火两重天的剧痛,像是有人拿火炭在烫她的骨头。
沈长离手下动作不停,力道极大,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她用的是江湖上最粗糙却最有效的活血法子,必须揉散淤血,否则这双脚真的会废。
“你……你轻点……”赵清梧咬着嘴唇,额头渗出冷汗,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沈长离冷冷道,“这点痛都受不了,还想报仇?”
赵清梧猛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低头为自己揉脚的灰衣女子:“你知道我要报仇?”
“身怀重宝,被官府追杀,却还要拼命往敌国都城跑。”沈长离换了一只脚继续揉搓。
“不是为了活命,就是为了复仇。看你这副怕死的样子,不像是为了活命。”
赵清梧沉默了。
足底的剧痛逐渐转为热辣的麻痒,知觉慢慢回到双腿。她看着沈长离专注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这个人虽然嘴毒手狠,心却未必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冷硬。
“好了。”
沈长离松开手,起身去一旁的铜盆里洗手,“这几天别下地,好得快些。”
赵清梧缩在椅子里,看着自己重新有了温度的脚,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两清。”沈长离擦干手,重新坐回床边,抱刀闭目,“我要睡一会儿,有动静叫我。别想着跑,也别想着耍花样。”
赵清梧看着瞬间入定的沈长离,心中五味杂陈。
她转头看向窗外,风雪依旧在肆虐。
这场逃亡才刚刚开始,而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竟然是眼前这个只认识了不到十二个时辰的冷血杀手。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军爷,军爷这不能砸啊!”掌柜的哀求声尖锐刺耳。
紧接着是桌椅翻倒的声音,以及粗犷的男声:“搜,太原府传来急令,有一男一女两个北汉细作混进来了,任何人不得包庇!”
沈长离的双眼猛地睁开,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睡意。
她翻身下床,提刀走到门边,身体贴着墙壁,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这就是你说的黑羽卫没这么快?”沈长离回头,冷冷地瞥了赵清梧一眼。
赵清梧脸色微变,迅速抓起桌上的琴囊抱在怀里,“北汉没有这般通天的手段,能调动后周的边军搜查。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不想让我把东西带到汴梁。”赵清梧咬牙切齿,“是南唐那边的人泄露我的行踪,借刀杀人。”
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踹门声和喝骂声,正逐层向上搜查。
“现在怎么办?”赵清梧看向沈长离,手心全是汗。
沈长离没有回答,而是迅速环顾四周。
这房间在二楼,窗户正对着后巷,但若是现在跳窗,必定会在雪地上留下明显的痕迹,被哨探发现。
硬拼?
不行,这里是后周地界,一旦杀了官兵,她们在汴梁将寸步难行。
沈长离的目光最终落在床榻之上。
“脱衣服。”她忽然说道。
赵清梧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脱衣服,上床。”沈长离语气不容置疑,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解开自己的外袍,露出里面黑色的劲装,随后直接将外袍扔在地上,又扯乱了头发。
“你……”赵清梧满脸惊愕,脸上腾地红了,“你这是做什么?”
“不想死就照做。”沈长离一把将赵清梧拉过来,不由分说地扯开她的腰带。
“你疯了!”赵清梧惊恐地想要推开她。
“那是边军,不是瞎子。”沈长离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两个独身女子最是可疑。但若是两个私奔至此的磨镜之好呢?”
赵清梧愣住了。
磨镜,即是指女子与女子之间的床笫之欢。在这世道虽不容于礼法,却也并不少见,甚至常被视为风流韵事。
楼梯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到了二楼。
沈长离根本不给她思考的时间,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随即扯过锦被盖住两人大半个身子,只露出凌乱的肩膀和散乱的长发。
“叫。”沈长离伏在她身上,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将被子揉得更乱。
赵清梧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硬了。
她虽然出身官宦,后来流落风尘,但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何曾经历过这种阵仗?
“叫出声来!”沈长离在她耳边低喝,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查房,都给老子起来!”
两名全副武装的兵丁闯了进来,身后跟着满头大汗的掌柜。
屋内光线昏暗,床帐低垂。
只见床上被浪翻滚,两具身躯交叠在一起,隐约可见雪白的香肩和散乱的青丝。
空气中弥漫着刚才沈长离擦拭药油留下的刺鼻气味,混合着胭脂香,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暧昧与糜烂。
“啊。”
一声尖叫适时响起。赵清梧到底是欢场混过的,反应极快,尖叫里七分惊恐三分羞愤,简直入木三分。
她死死抓着被角,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眼角还挂着泪痕,这是刚才疼出来的,颤声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怎可擅闯……擅闯……”
两名兵丁愣住了。
他们原本以为会看到凶神恶煞的悍匪,或者行迹鬼祟的细作,却没想到撞破这样一幕。
“这……”领头的兵丁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目光却忍不住往床上瞟,“两个女的?”
沈长离此刻背对着门口,长发披散遮住大半个后背。
她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露出一张阴沉至极的脸。
此时的她,眼神中没有了杀气,只有好事被搅扰的暴怒与阴鸷。
“滚。”
她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这声音低沉沙哑,配上这种场景,竟莫名让人觉得她像个护食的野兽。
掌柜的连忙上前打圆场,赔笑道:“二位军爷,小的早说了,这就是两个投亲的姑娘家……这这这,虽说有些……有些伤风败俗,但也不像是细作啊。”
领头兵丁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绣鞋和琴囊,确实不像是亡命徒的行头。
而且这两人一看就是在办那种事,若是细作,哪有这么好的兴致?
“晦气!”兵丁啐了一口,也不好意思再盯着两个女人的床铺看,毕竟这也算不上什么大罪,“走走走,去下一间!”
说罢,带着人转身离开,顺手还带上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内重新陷入死寂。
沈长离依旧保持着压在赵清梧身上的姿势,两人贴得极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赵清梧甚至能感觉到沈长离胸膛下平稳有力的搏动,这让她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他们走了。”沈长离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之前的冷淡。
她翻身坐起,将被子掀开,下床去捡地上的外袍,动作利落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赵清梧拥着被子坐起来,衣衫半解,发丝凌乱,看着沈长离的背影,眼神有些发直。
“你……”赵清梧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长离穿好外袍,系紧腰带,回头看了一眼还愣在床上的赵清梧。
“此地不宜久留。”沈长离拿起横刀,眼神冷峻,“刚才那一招只能瞒过一时,等他们回过味来,或是那几个哨探发现端倪,我们插翅难飞。”
“那怎么办?”赵清梧迅速收敛心神,开始整理衣物。
沈长离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愈发昏暗的天色。
“今夜子时,杀出去。”
她转过身,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说的不是杀人突围,而是今晚吃什么。
“要么他们死,要么我们死。”
赵清梧看着她,忽然觉得对方眼睛深处,似乎藏着比这漫天风雪还要寒冷的东西。
但不知为何,这种寒冷,此刻竟成了她唯一的安全感。
“好。”赵清梧抱紧怀中的琴,“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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