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窗外风雪未歇,黑夜已至。
屋内的炭盆早已燃尽,只剩下一堆灰白的死灰,偶尔在冷风渗入时崩裂出一点暗红的火星。
子时的更鼓声刚从长街尽头传来,沉闷,遥远,像是敲在人心口上。
沈长离坐在黑暗中,呼吸绵长而轻微,若不细听,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她正在缠手。
一条墨色的布带,从指根一圈圈缠绕至手腕,每一圈都勒得极紧。
布带摩擦过掌心老茧,发出粗糙的沙沙声。
这是她在行动前的习惯,既是为了固定手腕关节,也是为了防止汗水打滑。
赵清梧坐在床沿,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雪光,看着模糊的灰影。
经过几个时辰的休息,加上霸道药油的效力,她双脚的知觉恢复不少,虽然落地依旧如针扎般刺痛,但至少能走了。
“怕么?”
沈长离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屋内的死寂。她没有回头,依然专心地系紧最后一道结。
赵清梧抱紧怀里的琴囊,指尖在冰凉的琴弦上无意识地摩挲。
怕?
自然是怕的,她生在锦绣堆里,长在深闺与侯门,见过的血腥多是在无声的酒杯与奏折里,而非这种真刀真枪的白刃战。
“怕就能不死吗?”赵清梧反问,声音有些发干。
“不能。”沈长离站起身,提起放在桌上的横刀,“怕会让你手抖,手抖就会死。”
她走到窗边,再一次推开一条缝隙。
风雪比傍晚时小了些,但夜色更浓。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挂在檐下的气死风灯在寒风中疯狂摇摆,投下摇曳不定的黑影。
“楼下的哨探换了一拨。”沈长离轻声道,“之前的四个人不见,换成两个看似喝醉的酒鬼,守在后院马厩旁。”
“那是陷阱。”赵清梧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在等我们去取马。”
“聪明。”沈长离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难得多了几分赞许。
“黑水镇四面环山,徒步难以在天亮前走出包围圈。他们算准我们需要马,所以在马厩张网。”
“那你要如何?”赵清梧问。
“明知是网,也要闯。”沈长离将横刀挂在腰间,位置调整到最顺手拔出的角度,“因为我们没别的路。”
她走到赵清梧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待会儿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叫,不要停。若是掉了队,我不会回头救你。”
赵清梧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摸出一把只有手掌长短的匕首,紧紧握在手里,这是她防身的最后一道底牌。
“走。”
沈长离没有走正门,而是走向房间角落的窗户。她推开窗,寒风瞬间灌入。
这里是二楼,窗户下面是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积雪颇厚。
沈长离率先翻身而出,身形如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雪地上,只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响。她仰起头,向赵清梧招了招手。
赵清梧咬牙,抱着琴囊笨拙地翻过窗台。她没有武功,只能闭着眼往下跳。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沈长离在下方稳稳地托了她一把,卸去下坠的力道,随后迅速松手,将她推向墙角的阴影里。
“嘘。”沈长离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巷口传来脚步声。
一个提着灯笼的更夫缩着脖子走过,铜锣敲得有一搭没一搭。
沈长离贴着墙壁,直到更夫走远,她才打了个手势,示意赵清梧跟上。
两人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向客栈后院。
归客居的后院很大,堆满草料和柴火。马厩位于东南角,此刻静悄悄的,只有马匹偶尔打响鼻的声音。
正如沈长离所言,两个汉子正歪倒在马厩旁的草垛上,脚边放着酒坛,似乎醉得不省人事。
但赵清梧敏锐地发现,这两人虽闭着眼,右手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怀里的刀柄。
必然是装睡。
沈长离停在柴火堆后,从地上抓起两把混着冰碴的冻土。
她看向赵清梧,用眼神示意:待在这儿。
下一刻,沈长离动了。
她没有拔刀,而是整个人冲了出去,速度快得惊人,在这个距离下,几乎是眨眼便至。
左边的汉子听到风声,猛地睁眼,手中的刀刚拔出一半。
沈长离手中的冻土狠狠砸在他脸上,冰碴混着泥沙迷入眼睛,汉子惨叫一声,本能地抬手去捂脸。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沈长离已欺身而至。左手按住汉子的刀柄硬生生将其推回鞘中,右手成爪,扣住他的咽喉,五指发力。
“咔嚓。”
脆响声被风声掩盖,汉子的头颅诡异地歪向一边,身体软软滑落。
另一名汉子反应极快,见状并不起身,而是直接躺在地上挥刀横扫,直攻沈长离下盘。
这一招阴毒至极,若是寻常武夫,此刻必定双腿难保。
沈长离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身形腾空而起,足尖在扫来的刀背上轻轻一点,借力翻身落到汉子身后。
横刀出鞘,黑暗中亮起冷冽的弧光。
那汉子还没来得及转身,脖颈上便多了一道血线。
两具尸体,两息之间。
沈长离收刀,甚至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径直走向马厩去解缰绳。
然而就在她的手触碰到缰绳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骤然炸开。
弓弦震颤的声音撕裂夜空。
“躲开!”沈长离厉喝一声,身形猛地向侧面扑倒。
三支羽箭钉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箭尾还在剧烈颤动。
马厩顶棚上,四道黑影跃下。
与此同时,客栈大堂方向火光大亮,喊杀声起。
“好身手!”为首的黑衣人手持双钩,蒙着面,露出的双眼中满是阴鸷,“可惜,今日这归客居,便是二位的埋骨地~”
中计了。
这两个装睡的汉子只是诱饵,真正的杀招在房顶。
沈长离从雪地里翻身而起,横刀横在胸前,目光冷冷地扫过面前四人。
这四人气息沉稳,步伐配合默契,显然是擅长合击的杀手。
“清梧,去解马!”
沈长离低喝一声,不再废话,主动迎向四人。
她必须拖住这四个人,给赵清梧争取时间。否则一旦大批官兵围上来,她们都会死。
“找死!”双钩客狞笑一声,双钩交错,如毒蛇吐信般绞向沈长离手中的横刀。
其余三人分别持刀剑从侧翼包抄。
当!
火星四溅。
沈长离没有硬接这一击,而是手腕一抖,刀锋顺着钩身滑下,直削对方手指。
双钩客大惊,连忙撒手后撤。
但这仅仅是开始。
左侧的剑客已一剑刺向她肋下空门。
沈长离不退反进,身形旋转避开这一剑的同时,以后背硬扛右侧刀客的一记重击。
“砰!”
这一刀砍在她的肩胛骨上,虽然被厚实的冬衣卸去大半力道,但依然深可见骨。
沈长离闷哼一声,借着这一刀的冲击力,整个人撞入剑客怀中。
左手袖中滑出一柄短刃,狠狠捅进剑客的小腹,连捅三刀。
鲜血喷涌,染红她的半边身子。
“老三!”双钩客怒吼。
此时,赵清梧正跌跌撞撞地冲向马厩。
她从未解过马缰。粗糙的绳结在寒冷中变得坚硬如铁,她原本养尊处优的手指根本使不上力。
“快点!”沈长离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焦急。
她一人独战三人,虽然杀了一人,但自己也受了伤,且对方攻势愈发疯狂,显然是想把她耗死在这里。
赵清梧满头大汗,越急越解不开。
忽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赵姑娘,还是别费力气了。”
赵清梧浑身僵硬。
她慢慢转过身。
不知何时,一名身穿官服的校尉站在马厩旁。他没有参与围攻沈长离,而是一直在这里守株待兔。
校尉手中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长刀,脸上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束手就擒,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赵清梧背靠着马槽,退无可退。
远处的沈长离被三人死死缠住,根本无法分身救援。
“你是南唐人?”赵清梧忽然开口,声音出奇地冷静。
校尉愣了一下:“什么?”
“你身上的官服虽然是后周的,但你的靴子……”赵清梧目光下移,落在他的靴子上。
“这是金陵步云斋的样式,你是南唐潜伏在北地的暗桩,是我的……同僚?”
校尉面色微变,眼中的戏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杀机:“赵姑娘知道得太多了。”
他不再废话,举刀便砍。
这一刀并不快,因为在他眼中,面前这个女人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
赵清梧看着落下的刀锋,瞳孔骤缩。
她没有躲。
或者说,她知道自己躲不开。
在刀锋即将触及她额头的瞬间,她猛地抬起手,将手中的琴囊狠狠砸向校尉的面门。
沉重的古琴撞在校尉鼻梁上,发出一声闷响。校尉惨叫一声,鼻血长流,手中的刀偏了几分,砍在了马槽的木柱上,木屑纷飞。
“贱人!”校尉大怒,伸手便去抓赵清梧的头发。
赵清梧趁机后退一步,右手从袖中抽出短匕,双手紧握,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捅去。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
校尉抓向她的手僵在半空。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这位置不偏不倚,正中心脏。
赵清梧睁开眼,看着喷溅在自己手上的温热鲜血,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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