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水越浑,鱼才越好摸

沈长离心中一凛,赵匡义的消息网果然恐怖,竟然猜到她的出身。
“二爷无需多虑。”赵清梧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中间,“她如今只是赵清梧的刀,与江湖再无瓜葛。”
赵匡义深深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最好如此。走吧,车马已在后门候着。”
夜色深沉。
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马车从樊楼后门悄然驶出,融入汴梁的雨夜之中。
车厢内。
沈长离靠在软垫上,赵匡胤一棍虽然收了力,但霸道的内劲依然震伤了她的脏腑。
赵清梧拿着手帕,替她擦拭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得有些反常。
“疼吗?”赵清梧问。
“还行。”沈长离闭着眼,“比在雪地里好受些。”
“他是故意的。”赵清梧咬牙,“他在立威,打的是你震慑的是我。”
“这就是帝王术。”沈长离淡淡道。
赵清梧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握住沈长离的手。
沈长离的手很冷,满是老茧,且因为刚才的剧烈撞击还在微微颤抖。
“沈长离。”
“嗯?”
“以后这种事别硬挡。”赵清梧低声道,“若是你死了,我即便谋得天下,也没人替我守门。”
沈长离睁开眼,看着面前这个神色复杂的女子。
“我不挡,你就死了。”
“我可以躲。”
“在赵匡胤面前,你躲不掉。”
沈长离抽出手,反过来在赵清梧的手背上拍了拍。
“放心,我的命硬,阎王爷嫌我煞气重,不收。”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
赵清梧掀开窗帘一角,看着外面漆黑的街道。
“这里是哪里?”
“御街。”沈长离虽然没睁眼,却听出声音的变化,“前面不远就是宣德门,大内的正门。”
“我们这是要去哪?”
“赵府。在开封府衙后面,离皇宫很近。”
赵清梧放下帘子。
终于进去了。
从这一刻起,两人不再是江湖草莽,也不再是风尘女子,而是正式踏入这座名为权力的斗兽场。
在这座府邸里,未来会走出一位开国皇帝,也会走出一位以烛影斧声夺位的继任者。
而两人将作为见证者,甚至参与者,被卷入这段波澜壮阔又血腥残酷的历史洪流。
……
赵府,偏院。
这里早已被打扫干净,虽然比不上樊楼的奢华,却胜在清净雅致。
安顿好一切后,已是丑时。
沈长离喝了赵府送来的伤药,沉沉睡去。
赵清梧却没有睡,她坐在窗前,听着外面的雨声,手中把玩着从南唐带来的断裂琴徽。
“父亲……”她对着虚空轻声呢喃,“女儿这一步迈出去了,这汴梁的水已经被我搅浑,您在天之灵,且看着吧。”
忽然,院墙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
不像是风声,倒像是有人踩断枯枝。
赵清梧眼神一凝,立刻吹灭灯烛。
她屏住呼吸,贴在窗边倾听。
声音消失。
但赵清梧知道不是错觉,赵府虽然守卫森严,但毕竟人多眼杂。
看来盯着她们的不仅有南唐的人,这赵府内部恐怕也不太平。
是赵匡义在监视?还是别的势力?
不过来吧,越多越好。
水越浑,鱼才越好摸。
她摸出枕下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合衣躺在沈长离的外侧。
这一夜,注定无眠。
显德二年的春天,来得有些迟。
赵府后院的老杏树,枝头才刚刚冒出几点米粒大小的嫩芽,就被一场倒春寒的冷雨打得瑟瑟发抖。
沈长离坐在廊下的磨刀石旁,手里拿着一块细羊皮,正一下一下地擦拭着横刀。
她的动作很慢,也很专注,仿佛手中的不是杀人的利器,而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此时距离晚天波阁的会面,已过去半月有余。
这半个月里,她的内伤养得七七八八,虽然运气时胸腹间仍隐隐作痛,但已不影响拔刀的速度。
赵府的药确实是好药,一日三餐也是精米细面,比起之前在北地啃马肉睡雪窝的日子,这里简直就是神仙洞府。
但沈长离却觉得自己快要生锈,这赵府就像是一个巨大精致的笼子。
高墙大院层层叠叠,每道门都有家丁把守,每条回廊都有婢女穿梭。
看似平静安宁,实则每一双眼睛背后都藏着探究与监视
一阵断断续续的琴声从正房传来。
不是赵清梧平日里弹奏的曲调,而是简单的指法练习,反反复复,枯燥乏味,听得人昏昏欲睡。
沈长离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正房紧闭的窗户。
如今赵清梧有了个新身份,赵府西席,专教赵匡胤个年仅六岁的长女赵燕哥抚琴。
一个心怀天下手握惊天机密的谋士,如今却要耐着性子教一个黄毛丫头识宫商角徵羽,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但赵清梧却做得滴水不漏,每日辰时授课,午时歇息,不仅教琴,还教些《诗经》里的篇章,俨然一副大家闺秀落难后的温婉模样。
沈长离收刀入鞘,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
院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沈长离眼神微动,身形一闪,避入廊柱后的阴影中。
进来的是两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手里提着水桶和扫帚,一边干活一边低声嚼着舌根。
“听说了吗,西院位新来的琴师,架子可大着呢。”
“嘘,小点声。是大老爷亲自请回来的先生,连二爷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
“切,什么先生,听说是樊楼里出来的。一身的狐媚子气,平日里走路都要戴面具的护卫扶着,装给谁看呢?”
“也就是大夫人心善,容得下她,要是换了二房位……”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两个丫鬟扫完地,匆匆离去。
沈长离从阴影中走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的背影。
这些风言风语,这几日她听了不少。赵清梧出身青楼,虽然只是挂牌几日,但这一点在讲究门第清白的赵府里,始终是个洗不掉的污点。
哪怕有赵匡胤的背书,底下的下人依然在背地里指指点点。
正房的门打开。
赵清梧送走一脸懵懂的赵燕哥,转过身,脸上的温婉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疲惫与冷意。
“进来。”她对沈长离招了招手。
沈长离走进屋内。
屋里燃着暖炉,还熏着赵清梧最爱的沉水香。案几上摆着张古琴,旁边是一堆散乱的宣纸,上面写的不是曲谱,而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和官职。
“丫头走了?”沈长离问。
“走了。”赵清梧揉了揉眉心,“资质平平,但胜在听话。赵匡胤让她学她便学,哪怕手指磨出泡也不敢吭声。赵家的家教,确实严苛。”
“外面有人嚼舌根。”沈长离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让她们嚼去。”赵清梧不以为意,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看着院株杏树,“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着。但我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沈长离放下茶杯,神色变得凝重。
“查到了。”
她从怀中摸出一块黑色的木牌,扔在桌上。
“昨夜丑时,在墙外窥探的人又来了。这一次,我没让他跑掉。”
赵清梧拿起木牌,只见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背后是一个李字。
“李重进。”赵清梧手指摩挲着这个字,“当朝太祖郭威的外甥,现任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赵匡胤在军中最大的死对头。”
“这人身手不错,是军中斥候的路数。”沈长离淡淡道,“我断了他一根手指,他扔下这牌子跑了。看来盯着赵府的不光是南唐,还有这后周朝堂上的自家人。”
“这就对了。”赵清梧点点头,“如今陛下柴荣正在整顿禁军,有意削弱侍卫亲军司的权力,扶持殿前司。李重进和赵匡胤势同水火,他派人监视赵府,是想抓赵匡胤的把柄。”
“抓把柄?”沈长离看了一眼桌上的名单,“我们就是最大的把柄。”
收留敌国探子,私藏军机图。
这要是捅出去,赵匡胤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搞不好就是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所以我们现在很危险。”赵清梧将木牌收进袖中,“赵匡胤把我们放在这后院,既是保护也是软禁。他还没完全信任我们。若是李重进先把这事捅给陛下……”
“赵匡胤为了自保,会先杀了我们灭口。”沈长离接话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
“聪明。”赵清梧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给赵匡胤送一份投名状,让他不得不保我们,甚至不得不依赖我们。”
“布防图还不够?”
“图是死的人是活的。”赵清梧走到案前,提笔在一张宣纸上写下几个字,“图只能帮他打仗,却帮不了他在朝堂上斗倒李重进,我要帮他做的是后者。”
沈长离走过去,看了一眼纸上的字,将计就计,借刀杀人。
“你想怎么做?”
“今晚斥候还会来。”赵清梧笃定道,“他丢了腰牌,若是找不回去,就是死罪。他一定会回来找,或者杀人灭口。”
“你要我杀了他?”
“不,我要你放他进来,然后演一出戏。”
入夜,风雨停歇。
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洒下一地清冷的银辉。
赵府后院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更声。
沈长离趴在耳房的屋顶上,呼吸与夜风融为一体,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院墙的一角。
那里有一处排水沟,是这铁桶般的赵府唯一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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