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令落下，机械运转的声音迅速从中央蓄水池的底部底部响起。
那是很多大型机械运转的声音。
凌霜身子都有些僵硬了。
而很快，伴随着机械运转，一股水流从水池中央的喷口涌出。
起先是一小股，然后两股、三股、越来越多……
最后汇聚成一道水流，开始充盈这个干涸已久的蓄水池。
凌霜目瞪口呆。
自从来到这个城市，经历的一些事情都在颠覆她的三观。
她张口闭口两三次，最终才声音滞涩道：“你……连这个也能操控？”
柒月缓缓点了下头，“在总控室的操作系统里找了一下，它藏的比较隐蔽。”
她轻轻给柒月竖了个无言大拇指。
可心底的疑惑却越发深重。
为什么，柒月一个家具机器人，能控制一个城市水厂的总控室？甚至通过总控室，直接控制核心的水源命脉。
“你不让我喝那些水，是因为你知道这里有更好的？”
柒月摇头。
“在来这里之前，我并不知道。”
“只是因为那些水检测极度不合格，所以坚决不能让你喝。”
“身为家居机器人，人类身体的日常安危是我最需要优先考虑的最高决策。”
“你遇到危险，我要保护你。”
凌霜怔愣片刻。
保护她这三个字，倒是这辈子第一次听见，新奇得很。
这样也解释了，为什么最开始柒月不会主动进行总控制系统的操控。
因为自己并没有因为这里的控制系统陷入危险。
回想从遇见到现在，柒月的所有行为底层逻辑，确实都遵循着一点——不让她受伤。
无论是开启城市防护系统，给她找蘑菇做饭，还是此刻当下。
这也太好了吧……
凌霜可耻的心动了。
她心动，就会心动。
于是她也直接问出口。
“柒月，百日后我能离开城市时，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离开……？”
柒月垂下头，机械脑袋似乎在疯狂运作CPU，来处理这件带有疑问的事情。
她想了很久，凌霜没有催她。
在对机器人的机械大脑来说，足够漫长的思维时间过后。
柒月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反向凌霜抛出另一个问题。
“外面的世界会有很多人吗？”
拿问题来回答问题，这不符合机器人的底层逻辑。
但凌霜可以理解。
柒月存在的时间太长，身上某些模组发生异变也是能够接受的范围。
她回答道：“是的，会有很多人类。”
只是她不理解，为什么柒月会在意这个问题。
人类是否存在，多少与否，并不是一个值得在意的问题。
退一万步说，似乎都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家居机器人不应该只绑定一个主人或者一个家庭即可吗？她来做她的绑定者就好了，关其他人类什么事？
在凌霜思绪纷飞间，柒月也给出了答案。
“那我……想去看看。”
“为什么？”
凌霜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
“你很喜欢人类？”
尽管不解，但柒月这个行为，似乎跟这一想法沾边。
柒月顿了顿，而后轻轻点了头。
“我是，为人类而存在的机械。”
“生来就是为人类服务的。”
“只有有人类在的地方，才有我生存的意义。”
凌霜垂下眸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她深吸口气，想散掉这种情绪。
却没能完全散掉。
她还是把这口气叹了出来。
“对于人类而言，生存的意义从来不在人类或者任何事物上。”
“我能活到现在，那么多人能活到现在，凭借的都是自己。”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生存的意义？”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
凌霜不懂什么大道理，她活到现在也不是靠什么虚无缥缈的意义。
就算全世界的人类都死光了，她自己也要存在下去，直到耗尽所有。
所以没有人能是她的意义。
柒月湛蓝的眸子，就像此刻蓄水池周围的布景一样，清澈柔美。
她看向蓄水池，系统的脑海波动紊乱，似乎将她的记忆带到了那久远的年代。
“我……是为人类存在的机械。”
她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不过有一天，人类消失了。”
“他们匆匆忙忙的走掉，一波又一波。”
“然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人了。”
柒月的机械声音，似乎有些落寞。
她平静地诉说着眼中的历史。
意识到自己出现这样的想法，凌霜不知该说什么好。
机器人的声音，从来都不带情绪的，应该是没有落寞一说的。
她们没有情绪，那些都是数据演算合成的产物。
可柒月这幅样子，让她在坚定不移与动摇之间，来回摇摆。
她想起刚见到柒月时，她也是这么说的。
她在等，看看是否还会有人回来。
她这么喜欢人类吗？
人类……有什么好喜欢的。
凌霜并不能理解，人类有什么值得被爱。
人类自己会爱自己的。
他们对待同类从来都利益至上冷酷无情，只要让自己过得舒服怎样都好。
这是社会的生存法则。
她不太明白这样的生物哪里招人喜欢。
只是因为她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吗？
想不通……
这三个字在凌霜脑袋里冒出来。
她觉得自己疯了。
人类想不明白机器人，多么正常？
机器人本身的思路也没有需要人类去想明白的地方吧。
都是电波乱流和演算达成的固定结果。
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任何时候，都保持自己在底层逻辑上的清醒。
而身边，柒月缓缓扭过头来，看向凌霜。
那是时隔百年重新出现在这里的人类。
因为她的存在，她重新被赋予了生命和工作。
“谢谢你，凌霜。”
凌霜挑眉，“谢我做什么？”
“新生，和新的意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凌霜竟然感觉柒月说这句话中，带着笑意。
柒月是一台很神奇的机器人，跟她说话的感觉并不冰冷。
正因如此，凌霜才会几次三番出现“她有感情”这样的错觉。
百年前的科技，真厉害啊。
现在的机器人就做不到这点。
当然，人更做不到这点。
柒月的视线重新投入蓄水池，池中水缓慢积蓄，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似乎在回看遥远的过去。
“曾经，这里也有很多很多人，但后来大家都走光了，很久很久没有回来。”
“无数次无数次，我的系统不断演算出同一个答案——这里不会再有人来了。”
她又一次看向凌霜。
“但是凌霜，你忽然出现了。”
“说明这个世界还有救，人类还会回来生活，对不对？”
对于柒月的问题，凌霜不好回答。
就像她的提问有时候也会触及到柒月的知识盲区一样。
但柒月好像并没有一定要等到她的回答，似乎对她的回答，也没有特别在意。
她重新转回视线，盯着面前水位升高的蓄水池。
此间空气一度陷入了宁静。
水声哗哗流转，柒月的声音再度在空旷空间内响起。
“我想明白了……”
机械的声音很轻，却瞬间吸引了凌霜的注意。
“无论凌霜去哪里，我都会愿意跟着凌霜走的。”
柒月看向凌霜，湛蓝的眼眸里，倒映着凌霜微微惊愕的眼睛。
“不是为了找人类，只是为了凌霜。”
因为是她赋予了她新生和意义，所以她才会跟着自己。
几乎是瞬间，凌霜便在心里演算出理由。
……
如此，也算有所收获。
她轻吐出胸腔挤压的闷气。
那压抑的气氛，令她想起儿时并不那么愉快的记忆。
但结果，相当不错。
虽然不知道柒月的想明白了，是否真的是思考。
机械和人，始终是有差距的。
就是这样……
“好，有你在我身边，我很安心。”
但这句话，是真心话。
柒月会一直考虑她的安全。
再没有比她更安心的人事物了。
就这段时间，蓄水池中的水已经蓄满。
收回飘散的思绪，凌霜这才空出眼神查看这关系自己性命的水源。
心底没忍住嘲笑自己。
居然走神到连命脉都不关注了，真是太不应……该了！
看到水池里面的结果，凌霜双腿一软，差点摔倒。
“这这这这……这是什么？！”
清澈，透明，几乎看不见杂质的液体。
“这是什么？这是水吗？”
她的大脑当场宕机。
茫然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水？！
她看向柒月，柒月如愿以偿给出了检测报告。
“经检测，蓄水池内的水为加工过滤的地下水，无毒无害，水质合格，可以饮用。”
凌霜深吸口气，另一只手猛掐了两下自己的人中。
“你没有在骗我吧？”
她的眼中充斥着看到幻觉的模样。
“检测到心率升高，神经紧绷，请放松，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这句话显然在告诉她，你神志不清醒了。
但凌霜并不生气。
嘴角笑意怎么压都有一缕压不下去。
“既然能喝，那我尝一口。”
这就是传说中的地下水么……
口水吞咽的痕迹，在喉管处呈现明显滑动。
她拿出自己浑身上下最干净的一个瓶子，轻轻舀了一点水进去。
而后唇瓣贴着瓶口，任由清澈水源缓缓流入口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