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想不起过去的事了,就叫李暮色吧。

甄灵害怕极了。
她思考不及是原地站着不动稳妥,还是赶紧跑路要紧,只任凭强烈的求生意志带着身体往前冲,像是没有方向的风,吹到哪里算哪里。
可惜,好运气从来没在她身上出现过。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就在她回头去看女尸追上来没有的档口,竟然倒霉地栽进了猎人做的陷阱里。
枯枝烂叶当即落了她满脸满身,右腿的皮还被坑壁突出的石头刮掉一块,手摸上去湿漉又黏糊。
甄灵龇牙咧嘴地仰头望去,比她人还高的大坑,即使是白天没受伤也要耗费不少力气才能爬上去,更何况是在劳碌了许久的晚上。
再者,万一她刚爬到阱口,那个女尸就追上来怎么办?
思来想去,甄灵捂着口鼻放缓呼吸,决定还是暂时先待在坑里。
她以为这样就能避开女尸的追踪,就能保命。
可是不久之后,她头上的草地传来由远到近的脚步声。
在甄灵死心又不甘心地抬眼看去时,只见原本仅是鼻尖和嘴唇都被她擦红的女尸,此刻,嘴角在不断往外流血。
而那个不知被她丢哪儿的灯笼,提在女尸左手上,暗黄的光将血红色的嫁衣衬得让人发怵,更别说那张又白又红的脸。
站定后,女尸问她:“还跑吗?”
三个字的问话,犹如三把冰刀同时插进体内,甄灵听清后不自主一哆嗦,没敢张口。
女尸也没跳下来抓她,甄灵松手换气时,见她把按在胸口的手缓慢移去了唇边,随后那白如玉的手指用力地擦掉了殷红的血。
“最后再问一遍,还跑吗?”
这句问话的语气犹像师傅还在的时候,问她要不要学卜卦算命。
乍一听,以为有得选,结果当她欢天喜地说出不学两字后,被师傅用小臂粗的木棒追着打了一顿。
所以甄灵对那段记忆颇为深刻,她想不单是身体感受到了疼痛,更是她第一次明白——有些选择,其实从头到尾就没得选。
从那以后她就学聪明了,哪怕心里不情愿,嘴上也还是乖乖应道:“不跑了。”
“李大人”竟然真就没再追究,只冷冷命令她:“你,爬出来。”
甄灵当即起身忍痛开爬,然而下一瞬,她又一动不动,“不…不对啊。”她发现个问题,“如果我爬出去,你再要杀我怎么办?横竖都是死,我还不如就在这坑里渴死饿死。”
“那你觉得,我会让你如愿吗?”
问这话时,没有嘲讽轻笑,就连冷硬的表情都没变动过。
甄灵看着高高在上的女尸大人,缓步走向陷阱边缘来,用不容质疑的口吻又和她说道:“而且我若要杀你,如同捏死只虫子一样轻易,不信,你就继续待在里面。”
看那一脸冻死人不偿命的架势,听那杀尽天下苍生都不足以解恨的口气,甄灵确信站自己头上的那位“李大人”绝对能做到单手把她捏死。
“您站着别动,我爬,我这就爬!”
说完她就两手抠抓着凹凸不平的坑壁艰难往上爬,直到整个身体爬出坑前,“李大人”那双空洞不带任何情绪的黑眼珠都还一直盯着她。
而嘴角残留的那抹明显血痕,因着不少动物的凄厉惨叫声,更加让甄灵瞧着头皮发麻。
怎么办?看起来真像马上就要咬她脖子,喝她血的样子。
双手沿着腿侧快速往胸口上面移动,最后紧紧护着脖子,甄灵这才怯怯地问了句:“李大人,那接下来我们是……”
“别唤我李大人。”
没回答她的问题,倒是给她出了个难题,甄灵发麻的脑门又胀痛起来,“可是我不知您名姓,也不好随意乱喊。”
这一次,盯着她没眨过眼的“李大人”终于有了变化。
甄灵看见她那柳叶般的细眉轻微蹙了蹙,然后偏头看向漆黑远处。
距离白露节气已经过了几日,但山里的夜并不安静,各种虫鸣鸟叫仍然横冲直撞地往耳朵里窜。
听得甄灵心发慌,右腿也火辣辣的疼,却还要护着脖子原地不动等那回忆往昔的“李大人”记起自己的名姓。
也不知这么站着等了多久,在甄灵感觉双手都要酸麻废掉的时候,总算听到一声凉飕飕的话语在黑夜里响起。
“我想不起过去的事了,往后就叫李暮色吧。”
她的再生之日,是在一片荒草随风摇曳的凄凉夜幕里,没有哪句诗词比这两个字更应景合适。
而她亦会记住,当温暖太阳落山之后,由暮色开启的无尽黑暗将是她往后的主场。
“李—暮—色。”
甄灵在干渴的嘴巴里咀嚼完这三个字后,给了个十足谄媚的评价:“听起来就清雅脱俗不一般。”
转回头的李暮色对此奉承并不理会,她的双眸只是一再放低,落定在那湿乎乎的右腿上,“你,在流血。”
浓烈的血腥味像冬日清晨推开窗扇闻到的气息,提神醒脑,让她感到被无数双手撕裂的痛感都在减轻,甚至克制不住想要上前吸允舔舐。
李暮色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痴迷这个味道,她试着离浑身脏乱的女人远一些,可是才走三四步,那撕心裂肺的痛感又席卷而来。
并且每走远一步,痛的感觉就随之加重,直到有粘稠的血从嘴角溢出,她才警醒——她真的不能离这女人太远。
果然,这个女人有问题!
这又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一个女尸,为何总是嘴角流血?
而且,干嘛突然离那么远?看起来像是她要吃人一样。
甄灵也不敢张嘴去问,咬紧牙关蹲下身,准备撕开粘黏在掉皮处的布料检查。
也在这时,原本离她好几步远的李暮色又忽然走了过来,把蹲着的甄灵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你想怎样?!”
李暮色垂眸看右腿一片血淋淋,却只护住脖子的女人,“你既口口声声否认杀我之事,那就带我去找到真正要杀我的那个人。”
“真正要杀你的那个人?”
这问题,甄灵也是万分迫切地想找到答案,“可我今夜才把你挖出来,在此之前,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我上哪儿晓得你的仇家是谁?”
虽然疼痛感在走近这女人后有所减轻,但如今的李暮色,说话和听人说话都格外困难,她言简意赅:“是你挖出的我。”
顿片刻,又添一句提醒:“还有,日后不许大声和我讲话。”
只准自己想杀就杀,她连嗓门大一点点都不行,甄灵对此很不服气。
可看到那提着灯笼的手后,她又服气了,垂下脑袋问道: “您的意思是我挖出的您,就赖我了是吧?”
“赖这个字,难听。”
只是难听,却没有说不是这个意思。
“那要是找不到杀你的那个人,你莫非一辈子都跟着我?”甄灵突然觉得这件事,好像比她快要死了还更可怕。
李暮色不需要灯笼也能看清周遭,她把手中物件儿放地上, “那你就找出她。”
“我肯定得找出她!”不仅为了摆脱魔掌,甄灵也想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居然能杀掉李暮色这种狠辣人物。
只不过……
“你真的对她半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提起灯笼,甄灵一瘸一拐走在李暮色身后,也便看见她身上的嫁衣和红盖头,小心翼翼探问:“那有没有可能,其实杀你的人是你相公,根本不是什么女人?”
“不是。”
“那兴许是你相公婚娶之前的相好,见自己没攀上高枝,便出手害你。”
“不是。”
“这也不是?”难得一次有理有据的推论还被推翻,甄灵没顾上挫败,只以为是李暮色想起什么来了,追问:“那是?”
“没有相公。”
啊?这可能吗!
甄灵在不会被察觉的红色阴影里翻了个白眼,叽里咕噜:“没有相公,难道你还是嫁了个女人不成?”
“你说什么?”
甄灵心说好话不讲第二遍,嘴上却卑微道:“我是在问,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去拿东西。”
李暮色说的拿东西,就是让她用脱掉的外衫装陪葬品,给的理由也很直接,“它们既然放我棺中,就说明对杀我的人,和我自己都有关系。”
可甄灵这会儿没心思去在意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因为她好痛,好累,好饿。
她满脑子只想找间医馆处理伤口,再买几个肉包吃,然后躺在马车上美美睡一觉。
但不吃不喝还不困的李暮色像个黑心监工,只将她当成干活干到累死的驴,这边刚装完东西,那边又让她把棺材埋进新坑里。
甄灵偏头看向旁边的师傅,真想把她挖出来,换自己躺进去。
并且越干活越饿,令她不得不用“倒苦水”来分散饥饿感,“还说什么,我这一世是吃穿不愁的命格,日后还会嫁个疼惜爱惜我的如意郎君。”
一边往坑里填土,甄灵一边低声怨念道:“师傅我看您也就只算准了这地方埋人不腐,倒是一点没算到您徒弟我今夜会挖出个女尸大人,从此以后过上提心吊胆的日子。”
“你又嘀嘀咕咕什么?”李暮色听见了,却没听清。
不过她对说话内容并不在意,这么问,只是单纯不想那个拿锄头都费劲的人再浪费体力,耽误干活。
但甄灵听起来就不一样了,她竟觉得李暮色这是在大发善心。
当然也可能是饿得要死了,出现幻听,以至于胆子都跟着变大。
“我好饿啊。”
她停下刨土的动作,将手按肚子上可怜兮兮道:“李暮色,你放我去找点野果子吃了再填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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