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有思不请自来进庙内,是因甄灵有一会儿不见出来,她有些惴惴不安,遂往门口走了几步,却听见几声哭腔。
一进门,更是看见双眼垂泪的甄灵可怜无助地背靠着土墙,而李暮色还是那身让她敬而远之的青黑。
“我的包袱里有伞,在外面的马车上。”
看见来人,甄灵的委屈有了宣泄点,她揉着眼睛往申有思走去,哭诉道:“有思,我就要死了,呜……”
申有思不明所以,一边从袖子里取出雪白的绢帕替她擦泪,一边紧张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还不是因为——”
“你闭嘴。”
一声令下,甄灵不敢再往下讲,她看李暮色抬起斗笠遮住的半张冷脸,对着与破庙内所有人都不同的那身精贵粉白,“申姑娘,不该自己知道的事,少打听为好。”
这不是警告申有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才对,甄灵后知后觉过来,用衣袖擦干脸,“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我表现好一点,便不会死了。”
看来是李暮色又威胁了甄灵什么,但具体原因申有思不得而知,也不敢试探打听,因为那双盯着她的黑瞳深邃可怖,完全不像常人,更像说书先生口中那些堕入魔道的妖邪。
再加上,虽然她会制毒解毒,可手脚再无半点功夫,而这里离商姜还很远,就算师姐在说好的时日内没见到她派人来寻找,也得等些日子,她需要李暮色的庇护。
申有思收回绢帕,颔首应道:“李姑娘说的是,不该打听的就不能多打听,有思记住了。”然后又淡笑问:“可要我先出去找伞?”
李暮色把头转向已经止住哭声的甄灵,“你去,带来给我。”
“好。”
出了破庙,甄灵忙用手挡住哭肿的眼睛,“好晒。”
“是啊,这几日的天气当真极好。”申有思走在前面,先去到那帮土匪的马车,从劫来的物品里找出一柄油纸伞,递给甄灵,“你拿去给李姑娘吧。”
甄灵双手接过,又看了眼申有思身后那能遮阳避雨的车厢,“这辆车也是那帮人的吗?”
“不是,是我的。”
“那你能借李暮色用用吗?”甄灵现在只想努力表现,让李暮色高兴满意,“她不喜欢晒太阳。而且…她有很多银子,应当可以付你租金。”
申有思看着眼睛哭红得像只兔子的人,不忍道:“不用给钱的,何况李姑娘也救了我,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她不嫌弃,随便用。”
见申有思温柔地笑,甄灵的无助憋屈也稍稍放下些,她捧着伞道谢:“谢谢你,那你先在这里等我们,我给她送进去。”
然而当甄灵小心穿过杂草丛,踏进破庙院子,就见李暮色按着心口走了出来。
她赶快撑开伞去到李暮色身边,并把换马车的事主动告知:“有思的那辆马车能遮阳,我刚才同她商量了一下,她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可以随便用。”
伞一撑开,便不再燥热,加之有风,李暮色轻轻“嗯”了一声。
“那……庙内的那些人,你是把他们杀了还是放了?”
能重新闻到淡甜气息后,李暮色不再感到痛苦烦躁,也愿意张口说上一句:“为害作乱之人,留不得。”
十几条人命就这么轻而易举毁掉了,李暮色果然是个冷血的狠女人,不过甄灵倒没觉得她做错,奉承道:“这种人就算你不杀,都城里的大官儿也迟早会派官兵来处置,李暮色你这算为民除害。”
“不必为了解毒,讨好我。”李暮色取过油纸伞,提醒她:“做好答应的事,不乱说话,解药我自会在半月后的毒发前给你。”
甄灵悻悻地仰头眨着眼,言语中满是恳请拜托:“那你可一定要把解药护好了,我还这么年轻,不想英年早逝。”
“嗯。”
“那我们这就出发去下一个镇子吗?”
“嗯。”
肚子又发出一声“咕噜”叫,甄灵将滑下肩头的包袱拢回去,小声嘀咕:“我好饿哦,感觉这两天怎么吃都吃不饱似的。”
李暮色走向前,“那就闭嘴,少说话。”
所以是她话多的原因吗?
好像也不是吧,她和金月在一起时常说到下半夜,也没见哪次饿得前胸贴后背。
对于这一点,甄灵真是奇了怪了,但脚上不敢放慢,唯恐与李暮色拉开那半步的距离。
而另一边,已经收拾好马车的申有思正从车厢下地,听见脚步声,她先招呼安排:“听甄灵说李姑娘不喜日光,不如坐马车内休息,我同她赶车。”
“多谢。”
李暮色进车厢前却转身,“申姑娘,随我来。”
申有思愣了片刻,后又看了眼同样一脸懵的甄灵,她才道:“好。”
掀帘进到车厢,申有思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是何事,却见瓷白的手掌里有颗药丸,李暮色对她说道:“这是解药。”
申有思看着没接,她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不怕毒的事告诉面前这人。
因为李暮色虽然看着不易接近,但并不像穷凶极恶的那类坏人,反而身上有种能号令千军万马的威严霸气。
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偏远之地?
申有思若有所思地抬起右手取走药丸,放绢帕里收好,客气笑道:“多谢李姑娘,等到了商姜,有思定让师姐好好谢你一番。”
“不必。”
简短冰冷的两个字自薄薄的唇瓣里发出,申有思便不再多言,退出车厢同咬着烧饼的甄灵坐一块儿。
“好吃吗?”她问。
头发毛茸茸的姑娘又没了刚才的伤心委屈,冲她笑着眨眼,“好吃的,你要吃一半吗?”
申有思跟着笑了笑,“到镇上再吃吧。”
“那你坐好,我赶马出发了。”
两匹马拉一辆车,身后的破庙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吃完饼子的甄灵两腿搭在半空中,这才想起问申有思,“你去商姜是找你师姐吗?”
“是啊。”申有思想到那个将近半年没见的人,嘴角的笑弯出一抹期待,“她要过生辰了,我便和师傅求了个下山机会去见她。”
“你和你师姐的感情必定很好。”甄灵听得出来,也不由得想起好友金月,“说起来,我朋友也快要过生辰了。”
但是这次,她不能再揉面给金月捏兔子。
“是…很好,很要好的。”申有思和师姐一块长大,只是十年前师姐下山跟随城主留在了商姜,她们才难得见面。
收起快飘远的思绪,她转问甄灵:“那你们去商姜做什么?”
“找人。”
“找人?”
甄灵不确定这个话能不能如实说,转身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又把脑袋塞进去,问:“我能告诉有思我们去找谁吗?”
李暮色看着夹在帘缝间的那颗毛茸脑袋,很勉为其难地发出一个音:“嗯。”
“那我可全说了,你别到时怪我藏不住事,再不高兴。”
光明正大在发问者面前询问另一个人自己能不能说,申有思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不会迂回的姑娘,听后忍不住掩嘴笑。
甄灵也不介意申有思笑她,捡着自己唯一知道的线索讲:“是去找一个女人。”
“女人?”
“应该也很厉害。”甄灵对这点无比坚信,却苦恼,“但是我们不知道她姓甚名谁长什么样,更不知道她住哪儿。”
申有思跟着犯了难,踌躇问:“重要的线索都没有,这……如何找?”
甄灵挠挠头,“我也不晓得,就去人多的地方盲找吧。”
“商姜城是都城,将近万户人家居住在那儿,盲找宛如大海捞针。”申有思说着忽然想到一点,双手一拍问甄灵:“你们可有她留下的什么物件信件?说不定找人问问兴许能问出些线索。”
果然长得温婉可人的姑娘,头脑也都聪明机灵。
因为甄灵就没想起来那堆陪葬品,至于李暮色想没想起来,她也不敢过多琢磨,把缰绳交到申有思手中后,她道:“麻烦你帮我先赶着马,我去给你拿点东西瞅瞅,你师姐是国师,你肯定也见多识广。”
说完她就弓着背钻进车厢,去到李暮色边上,气声道:“我想把给你陪葬的那些金银首饰,挑两件给有思瞧一瞧。”
李暮色没出声,因为她不希望除了甄灵以外,再有人知道她是从地里挖出来的,默了片刻才开口:“不许说我的来历,也不许提投毒。”
“嗯嗯,我明白。”甄灵在颠簸的车座包袱里很快翻出一根玉簪和一个玉杯,只看着稀罕珍贵,抱怀里东倒西歪地走出去,坐回申有思边上,“你帮着看看这个。”
眼前是一根翠绿色的素玉簪子,花纹十分寻常普通,申有思拿手中仔细看了看,瞧着已经过了现在时兴的样式,叹道:“这簪子有些年头了,卖的价格多半也不贵,没什么特别之处。”
言外之意是谁想买都能买得起,算不上什么有用的线索。
申有思说罢就将簪子还给了甄灵,她接过在手里继续翻来覆去看,可她没戴过这些,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塞回衣服里,再递上玉茶杯,“这个呢?看着温润透亮,应该比簪子有价值。”
杯子是用一整块黄玉所制,杯身且薄,不仅考验工匠的做工,更要舍得丢料,申有思下论断:“这个杯子看着不错,是要比簪子珍贵难得,但没纹样没刻字,就无从得知是出自哪位巧匠。如果不嫌麻烦,只有拿着它四下找人问了。”
这话给了甄灵希望,她把杯子握掌心里, “没事儿,我不嫌麻烦,等到了人多的地方,我就拿着它去问问看。”不忘宽慰自己:“功夫不负有心人,迟早能找到。”
她才不会轻易放弃,她一定要亲手抓到那个女人,让李暮色解恨了满意了给她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