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家债主不喜见生人

甄灵记得师傅在世时,常叨叨她:“甄灵,做人切不可失了自己的信念。”
那会儿,甄灵的年纪尚小,听得懂却想不通,就趴在膝盖上反问师傅她老人家:“何为信念?那我又该做什么才能守住自己的信念?”
然后脑门被师傅屈着手指重弹了两下,“让你平日只晓得躲懒不多看书识字,连信念是什么都不知。”
“说嘛!我现在绝对能记住。”甄灵嬉皮笑脸地用头去蹭师傅的脖子。
甄上仙对她这个徒弟向来嘴硬心软,只能耐下心讲道:“信念就是你日后在遇到难以解决的困难时,也要拼尽全力撑下去的那个念头。”
“那……我时常遇到困难,岂不是有数不清的信念。”甄灵把脑袋歪在师傅的肩头,手指玩着胸前的长发,两眼透着不明白,“可是师傅您的语气怎还如此消沉?”
“因为信念易有,却不易坚持。”甄上仙说完,看着茅草屋外的院子又是长叹一声。
这下子,甄灵更糊涂了,“容易有,却不容易坚持下去,那我为什么要有信念?而且困难那么多,实在不行就趁早放弃,再换个别的法子不是更好?”
结果师傅一下子站起身,害她没了支撑险些摔在地上。
甄上仙双手叉腰上训她:“你少用那些歪理和我辩。而且你以为当那些困难来临的时候,都有让你选择放弃的机会?那师傅今儿个就告诉你,没有!所以你只管记住,不论往后是处于危急关头,还是过得平淡幸福,你都要给为师存着‘我要好好活下去,不准轻易放弃’的这个念头。”
那甄灵还能说不吗?
她乖顺地替师傅捏肩捶背,嘴上连连应承道:“是是是!徒儿记住了,也定会坚持住师傅教我的道理。”
甄灵如今就在为了好好活下去这个信念,咬牙忍受李暮色的差使。
“听着前面有很多车马声,你下去看看到哪儿了。”
“好像是个驿馆。”甄灵想着这一路都没遇到什么人家,问完路人回来又问帘后的李暮色,“如果有空房,咱们住还不是不住?”
但李暮色早把吃住这类琐碎事交给了申有思,申有思看她没动作便回甄灵:“有房就住,何况马儿也需要吃点草料喝些水。”
收到指示的甄灵牵着马往驿馆走。
等她走近,确实见到不少迎客来掌柜说的商贩,但也见到十几个穿着紫金色衣袍的女人,并且个个都在腰间佩剑,头发全都束高,看起来十分盛气凌人。
甄灵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她们,瞄上几眼之后,垂头牵着马走过去。
然这时,有人伸手把她拦住,强硬道:“站住!本姑娘有几句话问你。”
“女侠……想问什么?”甄灵自觉地站定,还把眼角笑出好几个褶子。
一身紫金的女人问她:“你从何处来?马车上都有什么人?”
甄灵全都如实相告:“我从木镇过来,车上坐着我的一个朋友,还有我的……债主。”
“朋友?债主?”紫金女人偏头看她身后的车厢,扬手,“掀开我看看。”
虽然这女人的气势又凶又嚣张跋扈,但和李暮色对她的态度比起来,也就那样。
甄灵是有些胆怯,却分得清得罪哪个更够她好受,于是摇头,“我债主不喜欢见光,请见谅。”
“所以,你是不愿给我看了?”紫金女人冷哼一声,又道:“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
甄灵哪儿知道,她拱手俯下身请教:“请问女侠是什么人?”
“我们是国师府的人!”
国师府?
车帘后的李暮色一下睁开了双眸,而申有思正好也转过头看她。
视线交汇,看向她的人露出惊喜的神色, “我师姐派人来寻我了!”
李暮色“嗯”了声算作应答。
“那我可以出去见见她们吗?”
“当然。不过,希望你能让她们别来烦我。”
申有思保证:“我知晓李姑娘不喜见生人,这点尽管放心便是。”说完就出了车厢跳下马车。
甄灵这边还在转动脑子想要不要找李暮色,结果却看见申有思走来自己身侧,而那个声称是国师府的女人竟在申有思面前激动笑道:“小姐,我们可算找到您了!您可知国师等了几日都没见着您入府,已经向城主告假亲自出城来寻您了。”
申有思自是认得说话的人是谁,但她丝毫不知师姐为找自己出了商姜,面色一下由喜变忧,“天飒,那师姐她……”
“我们先出来两日,国师应该后日便到这驿馆。”天飒带出来的人也赶忙过来拜见行礼。
甄灵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种大阵仗,也实在习不惯无数双眼睛向她们看来,便牵着马走远了一点,等申有思说完话再来找她。
申有思深知自己得到天飒的敬重也是因为师姐,赶忙扶跪地的人起身,不忘解释迟迟没到商姜的原因,“我下山还没走上一日便遇到了山匪,遇事突然,我没能使上毒还让他们绑住手脚带去了木镇。”
然后她看着绑缰绳在柱子上的甄灵,“是那位甄灵小姑娘和她的……债主救了我,又说要去商姜找人,我便和她们同行来到了此处。”
天飒一下就明白过来,“那我去当面赔个不是,再道谢。”
申有思却拉住她,“不必,她家债主不喜见生人。”
“是吗?”目光流连车厢几次,天飒收回来看着面前焦急寻找的人,道:“小姐,国师还在找您,属下的愚见是立即启程返回。”
申有思也常在师姐的信上看到‘国事繁忙’‘无法脱身’的字样,不然她这次不会特意下山来,她理解,“好,我随你们走便是,不过我得带上甄灵。”
车厢内的李暮色一直坐着没动,她隔着帘子清楚听到那个被唤作天飒的女人为难的腔调。
“小姐重情重义,天飒自是明白,但……”停顿,说话的人上前半步,声音随即又收了一些,“但她们是否会伤到国师,还请小姐多考虑考虑。”
申有思听完这话脸色当即凝重,她冷道:“虽然我和她们二人相识不过两三日,但我相信她们的为人。”
“属下没有不信小姐的意思。”天飒不敢惹面前的人动气,赶紧出主意解决,“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留下几人护送她们到商姜,或者给她们一些银两,等到了商姜再请她们上国师府与小姐叙旧?”
言外之意很明显,三人不能再一起同行。
李暮色轻轻一笑,倒是不意外,她也没出声,等着申有思过来亲口告诉自己和甄灵。
“这……”申有思感到有丝难开口,可她更晓得师姐的身份不该在城外过久停留,思考犹豫了半晌她才终于下定决心,“我去去就来。”
甄灵拴好绳子,一转身就瞧见脸色暗沉的申有思走来,心跳突然快了几下,她吞吐地问:“有思你……是不是不和我们一起走了?”
“不好意思甄灵,我也不想和你们分开走,可是师姐出来寻我,我担心有心思不良的人趁机对她下手。”申有思说着一把抱住身体单薄的人,“我们在商姜再见,到时候你和李姑娘一定要来国师府找我。”
分开是人生常态,谁也没办法承诺永远不走。
甄灵虽然很不舍这个新交的朋友,很不愿单独面对李暮色,却笑着在申有思后背上拍了拍,“也是,你师姐是国师,防患于未然重要。你去找她吧,我们在商姜再见。”
“你别怪我。”
“哪会,我又不是小气的人。”
申有思擦掉眼角的一滴泪,勉强露出笑,“马车和包袱里的银子都留给你,你不要急着拒绝,因为我是想感谢李姑娘的救命之恩。”
“那不行,我得去问问李——”
申有思却急忙将人抓住,“就这样吧甄灵,我得走了。”
都说相聚是有心之举,而离别往往猝不及防。
哪怕此刻的甄灵有一万个不想申有思先走的借口,她也全都咽进肚中,再装作坦然那般挥手告别,“你师姐迟迟没等到你想必担心坏了,你快走。”
于是申有思在回了两次头后,就被那个天飒扶着坐进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匆匆远去。
而天边这时候已经显出明暗交替的暮色。
“人走了?”
这话是李暮色问的,而正望着不见申有思马车踪迹的甄灵,扯了根野草在一节节地掰断,“嗯,她师姐亲自出城来找她,未免再出岔子,就提前走了。”
车厢内的人戴好斗笠,又放下黑纱,从里面走了出来,但没再开口。
直到进驿馆,长相喜庆的掌柜问她二人是吃饭还是住一宿,甄灵这才听见李暮色冷声说了俩字,“一晚。”
“好嘞。”掌柜喜笑颜开地喊来伙计,“你将两位客官带去楼上拐角那间厢房。”
甄灵上楼前不忘叮嘱:“我们的两匹马可得喂饱了,不然跑不了远路。”
掌柜叫她尽管安心住下。
“还要再来几桶热水。”
“好的客官。”
“对了!”甄灵抓着木楼梯的扶手走一步问两句:“你们这儿的招牌菜是什么?贵不贵?”
“每道菜都是招牌,价钱不贵,分量还多。”
“那掌柜给我准备两道分量多又管饱的招牌菜,多谢。”
李暮色走在前面,没插话。
因此沐浴完换上干净衣裳的某人,又狼吞虎咽地把自己给吃撑了,并且趴在大厅的桌子上直愣愣盯着一个儒雅扮相的公子发呆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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