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脚下,中州城最大的茶馆听风阁里,今日的气氛格外喧嚣燥热。修士们三五一桌,灵茶未品几口,唾沫星子却横飞了半空。压低的嗓音里,混合了兴奋、恐惧与残忍的好奇。
“听说了吗?青云山……上面……”一个瘦削的修士用手往上指了指,脸上是讳莫如深的表情。
“哪能没听说!我的天,昨夜那动静,隔着几百里都觉得灵力暴乱,剑气冲霄!青灵仙宗的赵家这次……是下了死手啊!”旁边一个胖修士接口,肥厚的巴掌在桌上拍得砰砰响。
“何止是死手,简直是鸡犬不留!”又一个尖嗓门的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我有个远房侄子在青灵仙宗外门当差,刚传来的消息,说青云剑宗上千口,连同那护山的通灵的雪里寻金犬,全没了,可惜了那可是青云山特有犬种!那血流得,把半山腰的云都染红了!”
“青云剑宗……就是那个全是女修的山门?”有人确认道。
“可不就是!一群娘们儿,偏要学人练剑修道,还占着青云山那条上好的灵脉,早就惹人眼红了!”瘦削汉子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轻蔑。
这话像是点燃了某个引信,一个坐在窗边、身着锦袍的中年男修捋了捋胡须,朗声附和,声音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哼!修道一途,讲究的是阴阳有序,男尊女卑,此乃天道伦常!她们倒好,搞什么全女宗门,拒斥男性,这本身就是道反天罡,离经叛道!依我看,青灵仙宗此举,乃是替天行道,翦除异端,大快人心!”
他这话掷地有声,茶馆里静了一瞬,不少男修面露赞同之色,纷纷点头。
然而,角落里,一个清冷的女声倏地响起,像一块冰砸进沸水里:
“好一个替天行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素白道袍、面容清冷的女修冷冷抬眼,她身边还坐着几个同样装束的女伴,显然来自某个小型女修门派。开口的女修眼神锐利如剑,扫过那锦袍男修:“张口闭口男尊女卑,女修何时输过男修。说的是天道伦常,下手却是灭人满门的行径,连灵犬都不放过。与魔道何异。所谓的翦除异端,无非是贪婪作祟,眼红她人掌握灵脉和资源罢了!”
那锦袍男修被当众驳斥,面子上挂不住,涨红了脸反驳:“你……你这是强词夺理!维护异端,莫非你等也与那青云剑宗有旧?”
清冷女修冷哼一声:“非亲非故。只是看不惯某些人,一边行着强盗之事,还要找些荒谬理由。”
她这番话,引得茶馆里议论再起。有人觉得她说得在理,低声附和;有人则认为她多管闲事,面露不虞;更多的人则是事不关己,纯粹看个热闹。
就在这片纷纷扰扰、人声鼎沸之中,茶馆最偏僻、光线最暗淡的角落里,一个身影缓缓站起。
那是一个女子,身着不起眼的灰色斗篷,风尘仆仆,看不清具体年岁,只觉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低着头,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个紧绷的下颌线条,以及毫无血色的、微微颤抖的唇。
她怀抱着一个小女孩。那女孩约莫一二岁年纪,同样被裹在小小的斗篷里,小脸懵懂,一双灵动的眼眸,此刻正被周围喧嚣却听不懂的话语吸引着四处张望。她乖乖地被抱着,不哭不闹,惹了周围不少女修满眼欣喜慈爱的目光。
灰衣女子自始至终没有看向议论的中心,也没有对任何人的话语做出反应。她只是在那清冷女修与锦袍男修争论最激烈、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时,默默地、悄无声息地站起身。
她将茶钱轻轻放在木桌上,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然后,她抱着怀里的小女孩,在女孩耳边轻语:“姮儿,娘带你去游历天下好不好。”小女孩听不太懂,只是贴着娘亲发出些咦咦呜呜的婴语。
女子像一道游离于世外的灰色影子,逆着涌入茶馆打探消息的人流,悄无声息地穿过喧闹的大堂,走出了听风阁。
门外,中州城依旧车水马龙,她们没有回头,径直向着远离青云山、远离这座城池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只留下身后茶馆里,那场关于她们宗门覆灭、亲人惨死的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