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糊着桑皮纸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云姮在自家熟悉的床榻上悠悠转醒,鼻尖萦绕的不再是紫阳殿清冷的檀香,也不再是外门弟子居舍中的潮湿气与辟谷丹味道,而是淡淡炊烟的温暖气息。她难得睡了一个无人打扰的懒觉,直至日上三竿。在宗门时,即便是休憩日,她也总惦记着阵法的推演或是灵力的修炼,神经少有如此刻这般全然松弛。
推开房门,小院里已是阳光满地。母亲云衢正从灶间端出热气腾腾的膳食,看见她,脸上漾开温柔的笑意:“醒了?快洗漱来用早饭,都是你小时候馋的。”
院中的石桌上,早已摆满了地道的江宁早点。一碟刚出锅的锅贴,通体煎得金黄酥脆,褶子捏成了云姮爱吃的宽阔的扇形,薄而韧的面皮包裹着饱满的猪肉馅,隐约能看到内里丰盈的汁水。旁边是一只盛得满满的粗陶大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奶白色的汤底醇厚,沉浮着嫩滑的鸭血、弹牙的粉丝、吸饱了汤汁的油豆腐果,香气扑鼻。还有一小笼玲珑剔透的蟹黄汤包,皮薄如纸,几乎能看见里面晃动的金色汤汁。
“娘,您起这么早做了这么多!”云姮心中暖流涌动,在山上,即便是紫阳殿的膳食,也多以灵谷、药膳为主,讲究的是灵气蕴养,味道却难免寡淡。此刻见到这充满烟火气的家乡味道,只觉得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抚慰身心。
她先在院中找了块干净的石板盘膝坐下,准备例行调息。昨日越级挑战,硬抗了一道引雷阵,虽经张玄清的丹药调理,体内灵力仍有些许滞涩,经脉也隐隐作痛。她闭目凝神,引导着温和的灵力在经脉中缓缓流转,滋养着那些细微的损伤。
就在这时,感觉脚边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蹭来蹭去。是那只被她带回来的雪中寻金犬,云姮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寻金。小寻金似乎格外兴奋,用它湿漉漉的鼻子嗅着她的裤脚,然后用还没长齐牙的小嘴,轻轻地咬住她的鞋后跟,哼哼唧唧地往外拽,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儿。
云姮被它打扰,无奈地睁开眼,看着小家伙圆溜溜、充满灵性的眼睛里似乎带着某种急切。她笑着俯身,将它抱起来,抚摸着它柔软顺滑的背毛:“好了,寻金,别闹,知道你饿了,等我调息完就给你弄吃的。”寻金在她怀里舒服地眯起眼,尾巴快速摇晃,发出“呜呜”的撒娇声,但没过一会儿,又挣扎着跳下去,继续去叼她的鞋跟。
调息完毕,感觉气息顺畅了不少,云姮这才起身坐到桌边。母女二人相对而坐,安静地享用着这顿久违的、充满家的味道的早餐。锅贴咬下去,“咔嚓”一声轻响,外皮的焦香混合着内馅鲜美的肉汁在口中爆开;鸭血粉丝汤入口顺滑,汤头的鲜美醇厚瞬间温暖了四肢百骸;那蟹黄汤包更是需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提起,先开窗,后喝汤,满口的鲜美丰腴。云姮吃得格外满足,仿佛连日来的疲惫、宗门内的暗流涌动、乃至那沉重血仇带来的压抑,都在这一刻被这寻常却珍贵的幸福暂时冲淡了。
饭后,云姮主动收拾了碗筷,寻金一直绕着她脚边打转。当她想去院角翻看昨日未看完的阵法笔记时,寻金又一次跑了过来,这次它不仅咬鞋跟,还开始叼她的衣角,使劲把她往院门的方向拖,喉咙里发出比之前更急促、更清晰的“呜呜”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寻金今天是怎么了?格外粘人,也格外调皮呢。”云姮被它逗笑,只觉得这小家伙活泼得可爱,俯身想把它抱开。
一直在旁边静静观察的云衢却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寻金那双澄澈如琥珀、此刻却写满了“有话要说”般急切的眼睛上,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而悠远。
“尘儿,”云衢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沧桑感,“你可知,我们青云剑宗世代培育的‘雪里寻金’灵犬,并非凡种。它们得灵脉滋养,天赋异禀,寿命极其悠长,若无机夭折,活上两三百年并非难事,几乎可与筑基、甚至金丹期的修士同寿。”
她蹲下身,抱起灵犬,翻起小灵犬的嘴皮看了看牙,又将灵犬的爪子握在手里,小家伙非常配合的安静下来,仰头看着她,眼神温顺。“你看寻金的体型和牙齿,灵智虽开却仍显稚嫩,依我看,它如今的年岁,大概在二十上下。这对于凡人而言,已是青壮之年,但对我们的‘雪里寻金’一族来说,却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幼童期。”
云衢的目光仿佛透过寻金,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在当年的青云剑宗,这些灵犬并非宠物,它们中的母犬各有职司,是宗门不可或缺的一员。有些血脉强健、嗅觉敏锐的,负责巡视山门,其预警能力甚至胜过一些低阶的探测阵法;有些性情沉稳、耐心十足的,会被派去看守库房、丹室,防止宵小之辈;而其中最聪慧、灵性最高的佼佼者,往往会被委以守护藏经阁、藏器阁或者珍宝秘库的重任。它们世代传承,对职责的忠诚刻入了血脉,甚至超越了生命。”
她抬起头,看向女儿,眼神锐利而充满深意:“我观寻金今日行为,绝非寻常玩闹。它如此固执地想要引你外出,这很可能是继承了它母亲……甚至是它那一脉母系祖先留下的某种深刻的本能或暗示。它的母亲,当年极有可能就是我青云剑宗某处重要场所的守护犬。”
云姮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她看着还在努力试图拖动她衣角的寻金,心中掀起了波澜。她回想起将寻金从灵源洞窟带回来时,母亲初见它时的失态与泪痕,还有那声无意识低喃的“雪里寻金”。
“娘,您是怀疑……寻金它,是在用它的方式告诉我们,跟它走,或许能找到当年青云剑宗遗留下的……某种重要的东西?或许是典籍,或许是秘宝,或许是……其他关乎宗门传承的线索?”云姮的声音因这个猜想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激动。
云衢郑重地点了点头,眼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有对过往的悲痛,有对未知的期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极有可能。灵犬一族,对故地、对血脉中烙印的职责,有着我们人类难以想象的执着和感知力。青云山虽被赵家占据,改名青灵,但山峦地势未改,灵脉根基犹在。或许,在那场浩劫之后,真有我青云剑宗至关重要的物事,被这些忠诚的伙伴,以它们独特的方式,默默地守护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等待着后人去发现……”
这个可能性让母女二人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那不仅仅是可能存在的实物,更是一种精神的延续,是覆灭的青云剑宗未曾彻底断绝的一线生机。
无需多言,母女二人对视一眼,都已明白了彼此的决定。
云姮回到屋内,快速而仔细地准备起来。她将常用的阵旗、灵石检查一遍,又带上了一些疗伤、恢复灵力的丹药,以及几张紫阳长老赐下的护身符箓。云衢则默默地准备了些清水和干粮,还从箱底取出一柄样式古朴的短剑,藏于袖中。她的动作间带着一种久违的决绝,仿佛将要踏上的,不仅是一次寻踪之旅,更是一场对过往的告慰。
准备妥当,再次打开院门时,小寻金早已等在门口,它回头看了看母女二人,那双琥珀般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随即转过身,尾巴高高翘起,迈着轻快而坚定的步伐,率先走出了小院。
它不再嬉戏,也不再回头催促,只是认准了一个方向,灵活地在村路中熟悉的街巷穿行。阳光将它的白色毛发映得发亮,四只淡金色的爪子踏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领意味。
云姮和云衢紧随其后,步履沉稳。她们跟着那抹灵动的白色身影,穿过逐渐稀疏的屋舍,走过田埂,踏上山间的小径,一步步向着那座如今已归属于青灵仙宗、却曾孕育了她们先祖与传承的巍峨山脉深处走去。
晨光渐炽,山林间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鸟鸣声在空谷中回荡。前方的白色小点时隐时现,后面的母女二人沉默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