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洞内,篝火余烬只剩几点暗红,洞外天色未明。云姮被怀中震动惊醒,是那枚感应黑熊洞困兽阵的玉片。
她倏然睁眼,坐起身。对面篝火旁,张玄清正借着荧光诀的冷光,用银针拨弄油纸上那片暗沉发黑的白狐脏器,不时在纸上描画记录几笔,神色专注。听到动静,她抬起头:“云师妹醒了?时辰尚早。”
云姮已从储物袋中取出那枚明灭闪烁的玉片,同时看向另一侧铺位的李见月:“师姐。”
李见月几乎是在听到云姮声音的瞬间便睁开了眼睛。初醒时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难得地蒙着一层薄雾般的茫然,长发散在临时充作枕头的衣物上,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但这迷茫只持续了一息——她的目光落在云姮手中的玉片上,困意全无。
“黑熊洞的困兽阵有动静。”云姮压低声音,将玉片示意的方向指给二人看,“看这反应,应是目标入阵了。”
李见月已坐起身,墨发随着动作滑落肩头。她一言不发,抬手将长发迅速挽起,以那支新月木簪固定,动作干脆利落。“现在就去。”
没有半分拖沓。三人迅速收拾好随身物品,熄灭余烬,撤去洞口禁制,踏入将明未明的山林。
晨雾如纱,林间光线晦暗,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衣摆。所幸昨夜选的歇息处距离黑熊洞不远,不过一刻钟,那片背阴的山壁和熟悉的洞口已出现在视野中。
洞口附近的景象与昨日大不相同。地面落叶被大片掀翻,露出潮湿的泥土,上面布满凌乱而深重的爪印。几丛灌木被蛮力压倒,断枝残叶散落一地。而在洞口内侧三步处,云姮布下的困兽阵正顽强运转着——阵法小旗猎猎微颤,地面浮现出淡金色的阵纹网络,此刻明暗不定,每一次光芒剧烈闪烁,都伴随着阵中传来的沉重撞击声和暴怒的低吼。
透过微微扭曲的阵法灵光,能清晰看见一只体型极为硕大的黑熊兽,正疯狂地冲撞着无形的禁制。它肩高过人,浑身黑毛如钢针般耸立,獠牙外露,兽瞳里满是狂暴。每一次人立而起,以千斤之力猛撞阵法,淡金阵纹便剧烈荡漾,连带着周边地面都传来一阵震颤,仿佛小型地动。
李见月望着阵中狂暴的巨兽,手已按在腰间那只专门用于收取大型活物的“捕兽乾坤袋”上,眉头却微微蹙起。捕获任务要求尽量活捉且不伤灵脉,这黑熊兽皮糙肉厚、力大无穷,若强行战斗制服,难免会对其造成损伤,甚至可能危急时不得不下重手。
“师姐可是想保全这熊兽的完整?”张玄清观察着李见月的神色,轻声问道。见李见月颔首,她便从腰间药囊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玉盒,打开后,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余根细如牛毛、针尖泛着幽蓝光泽的银针。“我带了专门对付大型灵兽的‘安神迷针’,药性温和,能令其沉睡,不会损伤灵脉根本。”
李见月眼睛微亮:“有劳。”
张玄清点头,指尖已拈起三根幽蓝银针。她屏息凝神,看准那黑熊又一次撞向阵法、胸腹要害短暂暴露的刹那,手腕轻轻一抖——
“咻!”
细微的破空声几乎被黑熊的怒吼掩盖。三点幽蓝寒星如电射出,精准地没入黑熊颈侧与心口附近的厚皮。针细力巧,黑熊甚至未觉刺痛,仍咆哮着再次撞向禁制。
但仅仅三息之后,它那狂暴的动作猛地一滞。琥珀色的兽瞳里凶光迅速涣散,庞大的身躯开始摇晃,如同喝醉了酒般踉跄后退两步,试图甩头保持清醒,却只是让眩晕加剧。沉重的低吼变成了含糊的呜咽,又过了两息,那山峦般的躯体终于支撑不住,“轰隆”一声推金山倒玉柱般瘫倒在地,溅起一片尘土落叶,随即响起了震天的鼾声。
困兽阵的灵光渐渐平息。
李见月立刻上前,解下腰间那只看似寻常的深褐色乾坤袋,袋口对准昏睡的黑熊,默运法诀。袋口骤然产生一股无形的吸力,那庞大的熊躯竟肉眼可见地缩小、变形,化作一道流光被摄入袋中。乾坤袋外观丝毫未变,只是手感略沉了些。李见月将袋口束紧,重新挂回腰间。
三人迅速收拾了黑熊洞口的痕迹,将困兽阵的小旗一一收回。
“此地不宜久留。”云姮将最后一枚小旗收入储物袋,抬手指向昨日来路的相反方向:“师姐,昨日我们探查的东南坡地灵力紊乱,狐兽虽已除去,但难保没有其他隐患。不如绕开那片区域,往高处走?”
李见月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巍峨主峰:“山顶终年云遮雾绕,地势险峻,鲜少有人踏足。或许会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高处视野开阔,便于统观山阴全貌。”李见月最终点头,做出了决断。
“就依你所言,向山顶进发。”张玄清自然没有异议,只是好奇地看着她们二人:“说起来,昨日在那古树下,李师姐和云师妹的反应当真默契。我都没看清怎么回事,你们二人便如同约好了一般,一个立刻布阵,一个折返探查。”
云姮闻言,唇角微扬,看了一眼身旁的李见月,轻声道:“我与师姐用了密语传音之术。在一定范围内,可以直接在心神中交流,外人难以察觉。”
李见月微微颔首,算是证实。
“原来如此,”张玄清恍然笑道,“怪不得。”
“如此,便动身吧。”李见月不再多言,率先转身,选了一条避开昨日路径、偏向山脊方向的陡峭小路。
云姮与张玄清紧随其后。三人身影很快没入晨雾未散、更显幽深的林莽之中,朝着那日光渐炽的主峰顶端,渐行渐高。
山路逐渐陡峭,林木也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嶙峋的怪石和贴着岩缝生长的矮松。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将山石晒得微微发烫,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泥土和岩石气息。三人修为在身,跋涉并不算艰难,但山势险峻,仍需谨慎攀爬。偶尔有受惊的岩鼠从石缝中窜出,或是不知名的鹰隼在高空盘旋,发出清脆的鸣叫。
行至半山腰一处稍微平缓的坡地,三人稍作歇息。云姮取出水囊分与二人,李见月则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举目四望,观察着下方的林海与远处的山峦走势。她的黑袍在山风中微微拂动,身姿挺拔如松。
“从此处往上,灵气似乎越发稀薄了。”张玄清喝了口水,感受着周围环境,轻声说道,“但也更加精纯,只是带着一股子……荒凉古拙的意味。”
“毕竟是青云山主峰,”云姮接口道,目光望向更高处隐在淡淡云雾中的峰顶,“传闻上古时期,此地曾有大事发生,地脉灵气流转与别处不同。或许正因如此,才少有人至,也才可能藏有罕见灵兽。”
休息片刻后,三人继续向上。山路愈发难行,有时需徒手攀爬近乎垂直的岩壁,有时要侧身穿过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缝。李见月始终走在最前,不时回身伸手拉扶后面的云姮。她的手掌干燥而稳定,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日头渐高,阳光毫无遮挡地炙烤着裸露的山岩。临近正午时分,她们终于攀上了最后一段陡峭的岩坡,眼前豁然开朗。
山顶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怪石耸立如林,形态各异。站在此处,极目远眺,青灵山脉连绵起伏的翠色尽收眼底,远处宗门建筑如同微缩的模型点缀在群山之间。
回望青云山各大峰顶,与青灵山的繁华不同,这里是大片殿宇残骸。石柱倾颓,木梁朽败如骸,风化的表面布满孔洞与裂痕,昔日漆彩形制尽毁。碎瓦半埋荒草,残存浮雕模糊难辨。炽烈日光倾泻而下,反衬出时光碾压后的苍凉死寂,风声穿过断壁,呜咽如诉。
炽白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山顶每一寸土地,将灰白色的岩石晒得滚烫,空气都因高温而微微扭曲。正是一日中日光最盛烈、阳气最旺的时刻。
然而,就在这片炽烈的绝顶之上——
“嗷呜——!”
一声凄厉、悠长、充满野性暴戾的狼嚎,陡然周遭传来!那嚎叫声尖锐刺耳,穿透呼啸的山风,带着一种与这正午烈日格格不入的阴寒意味,直钻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