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姮站脚下的触感太过真实,冰凉的血液浸透了她的靴底。她想要挪动脚步,却发现双腿如同灌了铅,又像是被无数双从尸堆中伸出的无形之手死死拽住。
呼吸变得艰难。每一次吸气,那混合着血腥、腐败与绝望的气息都直冲肺腑,激得她喉头阵阵发紧。清心丹的药力正在飞速消退,灵台处传来的刺痛越来越明显,如同有细针在不断扎刺她的神识。
“这是幻象……”她咬牙低声自语,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微弱而颤抖,“是赵犴的阵法……必须保持清醒……”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不去看脚边那具面目狰狞的尸体,而是将目光投向更远处。
然后她看见了第一个异常。
在最近的一座京观底部,一具身着暗红色劲装的尸体。那服饰的样式……与赵狰今日所穿极为相似。尸体的脸部朝下埋在其他尸骸中,看不真切,但那衣料上的纹路,云姮记得。
她眨了眨眼,定睛再看。
那具尸体动了。
不是活人的动作,而是如同提线木偶般,关节以违背常理的角度扭曲、抬起,整具躯体缓缓从尸堆中拔了出来,摇摇晃晃地站直。然后,它转过了头。
那张脸确实是赵狰的模样,但更加扭曲——皮肤青灰,眼眶深陷,瞳孔是死寂的灰白色,嘴角却咧开一个夸张到耳根的狞笑。它张开嘴,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朝着云姮的方向,抬起了一只僵硬的手臂。
紧接着,第二具、第三具……无数原本堆积在地上的尸体开始蠕动、起身。它们穿着各色袍服,有的残缺不全,有的肚破肠流,但都缓慢而坚定地转向云姮所在的方向。那些京观上的头颅,空洞的眼眶中也似乎亮起了幽绿的光点,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云姮感到周身的寒意骤然加剧。
最先站起的赵狰迈出了第一步。它的动作起初僵硬笨拙,但几步之后便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快,最后竟如同猎豹般疾冲而来!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数十、数百具尸傀同时启动,如同潮水般向中心的云姮涌来!
逃无可逃。
云姮的心脏狂跳,但她的手却出乎意料地稳了下来。越是绝境,越是不能慌乱——这是李见月教过她的。她深吸一口气,右手已探入储物袋。
没有时间布设复杂阵法。她指尖夹出三枚仅有的破煞雷符,威力巨大但数量稀少,她一直舍不得用。
第一具尸傀已扑至三丈之内,那张扭曲的赵狰面孔近在眼前。
云姮抖腕甩出第一枚雷符。符箓在空中无火自燃,化作一道刺目银白电光,精准击中尸傀胸口。
“轰!”
雷光炸裂,银蛇乱舞。那具尸傀在至阳雷霆中发出非人的尖啸,身躯剧烈颤抖,表面的灰黑雾气被涤荡一空,整个躯体从内部透出光亮,随即轰然爆散,化为漫天飞灰。雷光余波扩散,将周围五六具尸傀也一并震退,它们身上冒出青烟,动作明显迟缓下来。
有效!但只有三枚雷符,而尸傀……放眼望去,成百上千。
第二波尸傀已至。云姮左手掐诀,地面血泊中突然窜起三道火柱。炽热的火焰暂时阻住了左侧尸潮,数具尸傀在火中挣扎、焦黑。
但右侧和后方,尸潮已突破至两丈内。云姮甚至能看清最近那具尸傀脸上蠕动的蛆虫和腐烂的皮肉。她咬牙甩出第二枚雷符,清空右侧一片,同时身形疾退。
退无可退。身后三丈外就是一座高耸的京观,那些垒砌的头颅正用空洞的眼眶“注视”着她。
灵力在飞速消耗。火柱需要持续输出灵力维持,而尸潮仿佛无穷无尽。云姮额角渗出冷汗,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第三枚雷符捏在指尖,这是最后的手段。
就在她准备拼死一搏时,眼角余光瞥见了那座京观底座处的一点异样。
在京观最底层,数具尸体交错叠压的缝隙中,透出了一丝极微弱的、与周围怨煞之气截然不同的波动——那是精纯的灵力波动,虽然被浓重的死气掩盖,但云姮对阵法和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还是捕捉到了这一丝异常。
而且那波动……有些熟悉。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昨日在那只白狐体内取出的黑红晶石。那晶石在未被激发时,内部就封存着精纯但被污染的灵力,外部则是阴邪之气。眼前这波动极其相似。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尸山血海是幻象,但这些尸傀能发动实质攻击,说明这幻境并非完全虚假。赵犴兄弟不可能凭空制造如此规模的幻境,他们一定是利用了某种现成的基础——比如,这片废墟本身可能就曾是一处古战场,积累了海量怨气。而他们以邪阵激发、引导这些怨气,形成了眼前的恐怖景象。
那么,如果这幻境有阵眼,它最可能藏在哪里?
那座京观!
云姮猛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由无数头颅尸体垒砌的锥形高冢。幽绿的鬼火在那些空洞眼眶中跳动,怨念几乎凝成实质的黑雾缠绕其上。直觉尖叫着让她远离这邪物,但理智告诉她——如果真有破阵之法,就在那里。
身后,尸潮已突破地火防线,最近的一具尸傀的利爪距她后背已不足一尺!
没有时间犹豫了。
云姮做了一件极其冒险的事——她非但没有远离京观,反而脚下发力,纵身向前,朝着那座由死亡垒砌的高冢直冲而去!同时,她将最后一张雷符向后甩出。
“轰隆!”
雷霆在她身后炸开,暂时清出一片空地,也阻断了追兵。借着这股冲击力,云姮速度再增,眨眼间已冲至京观底部。
离得越近,那股怨念与死气就越发浓重,几乎要冻结她的血液。京观上那些头颅仿佛活了过来,开始轻微地转动、颤抖,发出细碎的骨骼摩擦声。更可怕的是,她清晰地感觉到,有无数道充满恶意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五丈。三丈。两丈!
就在她即将触及京观基座的瞬间,异变陡生!
京观侧面,一具原本半埋在尸堆中的“尸体”突然暴起!这具尸傀与其他不同,它身着残破的青铜甲胄,手持一柄锈迹斑斑却依然锋锐的长戈,动作迅捷如电,显然比其他尸傀等级更高!它从侧翼发动突袭,长戈带着破空尖啸,直刺云姮腰腹!
云姮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京观底座的那处异常波动上,对这一记刁钻的偷袭反应慢了半拍!
“噗嗤!”
尽管她在最后关头竭力扭身避让,长戈依然划破了她左侧腰际的衣物。冰冷的戈刃切开皮肉,带出一蓬血花!
剧痛!但不仅仅是皮肉之伤。戈刃上附着的浓郁阴煞之气如同活物般顺着伤口钻入体内,所过之处,经脉传来被冻结、腐蚀的刺痛感,灵力运转顿时滞涩!
“呃啊!”云姮痛哼一声,身形踉跄,前冲之势被打断。她左手死死按住伤口,触手温热血湿,指尖能感觉到翻卷的皮肉和渗入的阴寒。更要命的是,那阴煞之气正在迅速蔓延,左半身开始麻木。
青铜甲尸傀一击得手,发出沙哑的吼叫,长戈回转,就要发动第二次攻击!而身后,被雷符暂时阻挡的尸潮也再次逼近!
前后夹击,身负创伤,灵力运转受阻……绝境中的绝境。
不能倒下!她右手疾挥,从储物袋中抓出驱邪符,看也不看便拍在自己左腰伤口处!
符箓燃起金色火焰,灼烧皮肉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侵入伤口的阴煞之气也被这至阳之火逼出了大半,化作黑烟嗤嗤消散。灵力运转勉强恢复通畅。
而此时,青铜甲尸傀的长戈已再次刺到面前!后方尸潮的腥风也已扑至后背!
千钧一发!
云姮眼中闪过决绝之色。她不退反进,迎着长戈刺来的方向,身形诡异地向左一滑,几乎是擦着戈刃避过这致命一击,同时右手并指如剑,将残余灵力疯狂灌注指尖,掐出一道微弱但足够破坏阵眼的引雷阵,朝着阵眼石狠狠戳去!
指尖触及的瞬间,仿佛捅破了一层坚韧的膜。
“砰!”
一声轻响,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开。腐烂的尸体、凝固的鲜血、灰黑的雾气……在京观底座那一小块区域“褪色”了,露出了被幻象掩盖的真相——
那是一块嵌入地面的黑红色晶石,表面布满阵纹。
果然如此!
云姮心中明悟,但危机并未解除。青铜甲尸傀的长戈已横扫而来,后方尸潮的利爪距她后背已不足三尺!
没有时间了!
此刻,正是生死关头!
她将引雷阵对准阵眼石,体内残存的所有灵力一同灌注其中!
“咔嚓!”
惊雷刺尖端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紫金色雷光!一道纤细却蕴含毁灭性威能的紫雷,如同神罚之剑,精准刺入黑红邪晶的能量交汇节点!
“轰隆隆隆——!!!”
比之前雷符猛烈十倍的爆炸发生了!
紫金色雷光以中心向外轰然炸开,瞬间吞没了黑红邪晶。那些邪晶在至阳雷霆中发出尖锐哀鸣,表面浮现无数裂纹,随即砰砰砰炸碎!
首当其冲的青铜甲尸傀,被雷光扫中的瞬间便僵在原地,随即从内部透出紫金色光芒,整个躯体如同沙雕般崩塌瓦解。后方汹涌的尸潮,在雷光涤荡下成片汽化消散。京观上那些头颅眼眶中的幽绿鬼火齐齐熄灭,缠绕的怨念黑雾如沸汤泼雪般消融。
整个尸山血海的景象开始大面积崩塌、褪色、碎裂!天空的灰红色龟裂,露出后面真实的、多云的山顶天色。地面的血泊和尸骸化为光尘飘散,露出下方真实的灰白岩石。
幻境在破碎!
但云姮也到了极限。强行激发惊雷刺几乎抽干了她最后一丝灵力,腰际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大片衣襟。惊雷的反震之力让她经脉刺痛欲裂,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全靠右手撑地才没有完全倒下。
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但她死死咬着牙,瞪大眼睛,看着周围恐怖的幻象如潮水般退去。
眼前,还是那片山顶废墟。她正跪在一处相对平整的岩石地面上,不远处是半塌的殿宇残垣,远处是真实的、被云雾缭绕的群山。阳光透过云隙洒下,虽然不算明亮,却无比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