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禁灵窟中失去了清晰的刻度。没有审讯,没有询问,没有任何外界的讯息。仿佛她们已被彻底遗忘在这阴冷的地底。
就在云姮的意识再次滑向黑暗深处,体温高得烫手时,变化终于来临。
那扇厚重的石门,在沉寂了不知多少日夜后,第一次从外部被打开了。
“嘎吱——”
沉重的岩石摩擦声在寂静的石窟中格外刺耳。
门外并非预想中的执法堂弟子或审讯者,而是两位身着淡紫色丹袍、神色肃穆、气息凝练深厚的中年修士。他们身上的药香和那股温和却磅礴的灵力波动,彰显着他们身份不凡——至少是内门丹殿的高阶执事,甚至可能是某位长老的亲传。
其中一人目光迅速扫过石窟内三人的惨状,尤其在云姮身上停留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另一人则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奉紫阳真人与执法堂共同谕令:李见月、云姮、张玄清三人,即刻移出禁灵窟,送往紫阳殿偏殿静养疗伤。所有审查暂停,待尔等伤势复原再议。”
李见月抬眸,看向那两位紫袍修士。她缓缓地扶着湿冷的岩壁,一点点站了起来。镣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张玄清也挣扎着起身,虽然摇晃,但眼神已然恢复了些许医者的清明,她看向那两位同属丹堂的前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到了李见月侧。
云姮烧得迷迷糊糊,几乎无法理解眼前的变化,只感觉有人将她小心地扶起,那冰冷沉重的镣铐被解开取下,失去了束缚,身体却更加绵软无力,差点直接软倒,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她勉强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李见月近在咫尺的、苍白的侧脸和下颚紧绷的线条。
“走。”李见月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低,却带着一种支撑的力量。
没有更多言语。三人被两位紫袍修士引着,走出了那间困锁她们多日的阴冷石窟。
她们被直接带到了紫阳峰顶,一处清幽僻静的偏殿。
殿内早已布置妥当。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安神香气息。
两位紫袍修士将她们送入静室,便有专门的药童和侍者无声而入,奉上温度适宜的灵泉水和清淡却滋补的灵膳,并协助伤势最重的云姮和张玄清服药、更衣、处理伤口。手法专业而轻柔,与禁灵窟中的粗糙待遇天壤之别。
一切都被安排得妥帖周到。
云姮几乎是立刻被安置在了床上,精纯的药力化开,温和地抚慰着她受损的经脉和伤口,外敷的灵药也迅速缓解了红肿疼痛。高烧在丹药和灵泉的作用下渐渐退去,强烈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她沉沉睡去,这一次,是受伤以来第一次真正安稳的沉睡。
李见月和张玄清也各自服下丹药,在聚灵阵中打坐调息。
接下来的日子,便在紫阳殿偏殿这方安静的小天地里,日复一日地疗伤、静修中度过。
云姮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也是虚弱得连坐起来都费力。李见月和张玄清伤势恢复较快,除了必要的打坐调息,李见月每日都会到云姮房中坐一会儿,有时是静静看着侍女为她换药,有时只是站在窗前,望着殿外的古松流云,看向云姮时,眼底会掠过一丝柔和。张玄清则在能下床后,便开始重新调配更适合三人目前状况的温养方子,与送来的丹药相辅佐,加速恢复。
半个月的时间,就在这近乎与世隔绝的宁静中流逝。
云姮腰间的伤口终于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新疤,体内受损的经脉在心法和丹药的滋养下也基本复原,灵力重新充盈流转,只是脸色仍比往日苍白些,身形也清减了几分,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灵动与沉静。
李见月和张玄清则已完全恢复,甚至因祸得福,在经历生死边缘的磨砺和这半月精纯灵气与顶级丹药的温养下,修为隐隐还有所精进,气息更加凝练。
这一日,伤势痊愈的三人正打算开始规划后续修炼,那位负责照料偏殿的道童却前来通传,言及驭兽堂的执事弟子前来,请她们去一趟,似乎是关于之前捕兽大赛的结果与奖励发放。
三人这才恍然想起,还有这么一桩事。若非这提醒,几乎要被这段时间的生死波折和疗伤静养彻底淹没了。
来到驭兽堂,接待她们的是一位面带和气笑容的中年执事。
“三位师妹来了。”执事取出记录玉简,核对了一下,“山阴捕兽大赛,为期三日。根据记录,三位在第一日捕获变异红狐和白狐一只,第二日午前捕获铁背黑熊兽一只及若干狼兽,积分当时位居前列。但……”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些许遗憾,“大赛第二日午后至第三日结束,三位并无新的捕获记录提交。按照规则,空缺了整整一天半的捕猎时间,最终总积分……位列第三。”
第三名。
李见月神色平静,对此结果并无意外。她们第二日午后便遭遇赵犴兄弟,陷入苦战、昏迷,直至被关入禁灵窟,哪里还有时间去捕兽?能保住之前的收获和名次,已算是规则照拂了。
云姮和张玄清也面色如常。经历了山顶那般生死劫难,对这捕兽大赛的名次与奖励,心态早已不同。能活着回来,已然是幸事。
执事见三人并无不满之色,笑容更真诚了些,取出三个小巧的储物袋:“这是第三名的奖励,每人一百枚灵币。”她将储物袋分别递给三人,虽然不如头名的碧霄鹤灵兽珍贵,但也聊胜于无。
李见月接过,入手微沉。一百灵币,对于寻常内门弟子而言,也算是一笔不错的收入,足以兑换不少修炼物资或完成几次普通任务。她点了点头:“有劳执事师姐。”
云姮和张玄清也道谢接过。
那位执事又简单交代了几句,三人便离开了驭兽堂。
回紫阳峰的路上,云姮掂了掂手中的储物袋,灵币碰撞发出清脆的微响,她看向李见月,嘴角弯了弯:“虽然过程惊险,差点把命搭上,但总算……没白跑一趟山阴。”
张玄清也笑道:“是啊,这灵币好歹能换些合用的药材,补充一下这次的消耗。”
李见月的心思,显然已不在这区区一百灵币之上。筑基圆满的灵力在体内奔涌,那冥冥之中愈发清晰的天地感应,才是她此刻真正关注的焦点。
就在三人回到紫阳殿偏殿后不久,那位道童再次前来通传,紫阳真人召见李见月与云姮。
张玄清留在了偏殿。李见月和云姮整理了一下并无多少褶皱的衣衫,跟随道童,穿过紫阳殿曲折的回廊,来到了主殿后方一间更为简朴幽静的道室。
道室不大,四壁空空,仅有一张蒲团,一个香炉,紫阳真人便盘坐在那张唯一的蒲团上,身着寻常的紫色道袍。
“弟子李见月、云姮,拜见师尊。”两人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紫阳真人的声音平和舒缓,如同山间清泉,“伤势可都大好了?”
“回师尊,已然痊愈。”李见月答道,语气恭谨,却不卑不亢。
云姮也跟在后面应了一声。
紫阳真人微微颔首,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片刻。
“青云山顶之事,执法堂历时半月,多方查证,已然有了结论。”紫阳真人缓缓开口,直接切入主题,“赵犴、赵狰二人,私自研习禁忌邪术,以邪异晶石布阵,催生阴煞,残害同门灵兽在前,更于山顶布设大型邪阵,意图不轨。你三人接取巡查任务,遭遇其邪阵与变异狼兽袭击,被迫反击。赵氏兄弟二人因邪术反噬,神智癫狂,最终自取灭亡,与你三人无关。”
他的话语平静无波,将一场惨烈无比、疑点重重的生死搏杀,定性为简单的“遭遇袭击,被迫反击,对方自取灭亡”。
李见月心中微动,却面色不变,只是垂首道:“弟子明白。谢宗门明察。”
云姮也连忙跟着行礼。
紫阳真人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李见月身上。
“见月,你修为已至筑基圆满,灵力盈沛,神完气足,金丹之机已现。”紫阳真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郑重,“为师近日夜观天象,推演气机,你的金丹雷劫,当在半月之后。”
金丹雷劫!
李见月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随即迅速恢复平静,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锐利如剑的光芒,那是修行者面对大道关隘时本能的炽热与凝重。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弟子知道了。”
“金丹之境,乃是修士真正踏入长生大道的第一道重要门扉。雷劫既是考验,亦是淬炼,关乎道基之稳固,未来之成就。”紫阳真人语气平和,却字字千钧,“这半月,你当静心凝神,稳固境界,调和灵力,将状态调整至最佳。记住,心无挂碍,方能直面天威。青云山之事,已然了结,不必再思虑过多,徒扰道心。”
“是,弟子定当全力以赴。”李见月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去吧。好生准备。”紫阳真人挥了挥手,重新闭上了眼睛,似乎已入定境。
李见月和云姮再次行礼,悄然退出了道室。
直到走出紫阳殿主殿范围,回到偏殿外的松林小径上,两人才稍稍放缓了脚步。
“师姐……”云姮忍不住看向李见月。半月之后,金丹雷劫!这消息太过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她既为师姐感到高兴和期待,心头却又不由自主地绷紧——雷劫凶险,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惊才绝艳的筑基修士倒在金丹门槛之前,魂飞魄散。
李见月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被殿宇飞檐切割出的、一方湛蓝高远的天空。阳光落在她脸上,勾勒出清晰而冷峻的轮廓。她的眼神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但那沉静之下,是汹涌的斗志和一丝不容错辨的锐意。
“无妨。”她只说了两个字,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既是回答云姮未尽的担忧,也是对自己说的。
默然片刻,她转向云姮,目光落在她仍有些苍白的脸上,语气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度:“你的伤刚好,不必为我之事费神,我自会准备周全。”
云姮却摇了摇头,眼神明亮而坚持:“师姐,我的伤已经全好了。”她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认真,“让我为你布辅助阵法吧。”
她望着李见月,眼中没有退缩,只有满满的信任与跃跃欲试的专注。这是她的领域,是她能给予的最切实的帮助。
松风拂过,带来远处灵泉的湿润气息。李见月看着云姮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认真和关切,沉默了片刻。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终是没有出口。
“……好。”她最终点了点头。
云姮的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明亮而舒心的笑容,仿佛连日来的阴霾和伤痛都在这一刻被驱散。她用力点了点头:“师姐放心,我这就去查阅典籍,推演阵图,准备材料。”她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看着她转身匆匆往偏殿藏书阁方向走去的轻快背影,李见月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深潭般的眸子里,映着松影天光,也映着那逐渐远去的、充满活力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