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玉兔笑出了声,因为黑毛鸦这花名是它起的,君夜清雅伟岸立于一旁,听得这声笑,眉峰倏地蹙起,冰凉黑眸闪过一丝愠色,随即指尖轻弹,一道劲风直奔玉兔而去,那玉兔忽然尖叫一声,一身白毛无风自燃,眼见就要烧成焦炭,连忙一个就地打滚,滚进瑶池里去了。
玄鸟也被金睛兽那声黑毛鸦气到了,眼中锋芒闪现,飞到半空扬起一爪落下,金睛兽就地一滚,却闪避不及被抓了几簇毛下来,它立时金睛暴凸,一声哮吼震裂山川。张牙舞爪,转步回身,玄鸟迎上来利爪舒张,带起阵阵狂风。一时间,这个使巨掌飞砂走石,那个扬利爪扰雾飞云。金睛兽两掌上下翻飞,一招分心捣,一招迎面劈,哪知玄鸟左迎右挡,灵活如龙戏水,凤穿花,任金睛兽一掌凶一掌快,愣是伤不了它分毫。
金睛兽竭力要赢,见掌上功夫拿不了彩,于是巨口一张,大团烘烘艳的火球直冲玄鸟而去,玄鸟一振翅闪了开去,立刻又是几团火球往来不绝,追着玄鸟满场飞。玄鸟发狠斗勇起来,也是口一张,一道金光照着金睛兽冲去。两人此时斗得正酣,直杀得星月无光天地朦胧,众仙看得入神,屏息静气,没人留意那碧瑶手上弹了颗水凝珠,将玄鸟喷出的金光往旁边一引,“噗”一声闷响,阿弥陀佛面前的接引灯被玄鸟的金光击灭了。
接引灯是接引凡间善男信女去往西天极乐的明灯,灯一灭,那本该去往极乐净土的灵魂失去接引,即刻堕入无垠地狱。
兹事体大,是以众仙吓得净皆瞪圆了双眼去看玄鸟,天帝更是怒斥道:“你这孽障!”说着已扬起掌来,一道疾风裹挟着雷霆万均之势,直奔玄鸟而去。
玄鸟呆立当场,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一道身影瞬移至它面前,胸膛上硬生生受了天帝那一掌,天帝一惊,纳手入袖。君夜闷哼一声,身子晃两晃,咬牙将胸中翻腾上涌的血气压了下去。这一掌若是让玄鸟挨上了,不知还有没有命留下。这时玄鸟觉察出不妥,上前一步仰头去看他:“师父?”
君夜强忍不适,低头朝它云淡风轻一笑。天帝余怒未消,端坐上首威严直视玄鸟道:“玄鸟,你可知错!”
错?玄鸟茫然,君夜上前,不露声色将玄鸟掩于身后,恭敬道:“天帝息怒,劣徒愚钝,皆因君夜教导不力所致,其所犯错处也应由君夜一人全力承担,还请天帝责罚。”
天帝正欲开口,此时阿弥陀佛已用三昧真火将接引灯再次点燃,闻言禅定一笑,念了声梵文,天帝唯有停下,转头与他道:“佛陀可是有高见?”
阿弥陀佛淡然祥和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望着君夜用悲天悯人的语调说道:“我佛慈悲为怀,以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如此,你便去无垠地狱将那些无辜灵魂解救出来吧。”
君夜忙拱手道:“君夜谢过佛陀!”
无垠地狱?是什么地方?玄鸟还在迷茫,却又听天帝厉声道:“着君夜即刻起程不得耽误!玄鸟押入浮屠塔等候发落!”
话音刚落,天兵上来甩出捆仙索,捉了玄鸟便往浮屠塔去,君夜大惊失色,刚要有所动作,阿弥陀佛手掌一翻,君夜眼前骤然一黑,耳边玄鸟呼喊师父的声音远去,再一睁眼,已身处无垠地狱中。
碧瑶花容失色,慌忙去看天帝,张口欲讲,被天帝用眼神制止了。神兽大赛继续,阿弥陀佛经此变故已无心欣赏,手擎接引灯离去,南极仙翁这时方带着鹿童姗姗来迟,众仙正在议论纷纷唏嘘不已,仙翁乐呵呵凑上前一听,硕大的脑门立时渗出冷汗,他看了眼天帝,天帝强自冷静并不看他,仙翁冷哼一声,驾了云彩便追阿弥陀佛去了。
仙翁追上阿弥陀佛跳脚道:“我君夜侄儿早已历劫飞升,那玄鸟也已涅槃,如今这般,难道是还有劫未渡不成?”
阿弥陀佛朝仙翁平和一笑:“是劫也是缘,仙翁不必担忧太多。”仙翁气咻咻道:“哎呀你这老儿,我若参得透这些,岂不早成佛了?可否明示?”
阿弥陀佛双手合十念了声梵文,超然道:“时节若至,其理自彰,命理机缘,不可说,说不得。”言罢飘然而去。
仙翁追这一程不想却是徒劳,气闷得很,他君夜侄儿芝兰玉树一般的人,怎堪忍受那污浊不堪的无垠地狱?突然,一阵庄严的钟声响彻天界各处,标志着浮屠塔门开启,仙翁随即一拍脑门想起来,那是玄鸟被关进浮屠的动静,浮屠塔里全是穷凶极恶之徒,玄鸟年幼,如何抵挡得住,需得赶紧想法子把它救出来才行。
此时玄鸟坐在浮屠塔门口,一脸茫然无措,押它进来的天兵什么也不说,只将它往里一扔便关门走人,它连自己犯了什么错都还没搞明白。周围漆黑一片,静谧无声,有风从空旷的地方吹过来,带着森森凉气。玄鸟抖抖羽毛站起来,黑暗的尽头似乎有微光,它朝那光走去,心里很平静,因为它知道,师父一定会来救它的。
走着走着,脚下突感冰凉一片,再踏出一步,带起了水声,玄鸟低头一看,地上竟不知何时漫出了水来,浅浅的刚浸过脚背。越走水越深,原来之前目之所及的微光,是这地面反射的水光。
渐渐的,面前的水已经是一片汪洋,如同一块完整的墨玉,深黑浓稠。玄鸟站在水中进退不得,前后都如同暗夜,没有方向。正在犹豫间,耳边隐隐传来低低的呢喃:“你来了……过来啊……来啊……”
这声音虽一派温柔可亲,听在玄鸟耳朵里却感受到一股子沉沉的死气,不是什么福音,只是它心里一片澄明,并没有被迷惑。左右寂寂无声,无人,它想,便去会会这声音也好。
再往前几步,“咕咚”一下,水突然变深,玄鸟沉了下去。它念起避水咒,好奇的四下打量,水中有一团团乌黑的戾气结成的实体,冲过来碰到它又迅速弹开去,发出委屈凄惨的哭声,整个水底如同地狱般。
“你们在哭什么啊?”玄鸟想要拉住这些戾气问个究竟,谁知没等它碰到,这些乌黑的戾气便四下逃开了,那带着死气的温柔声音也停止下来。四周重又陷入浑沌,玄鸟徐徐浮在水中,茫然四顾,这什么浮屠塔,总不能全是水吧?
于是它只能继续往前游,眼角忽然掠过一片雪白银光,玄鸟循着那光游过去,渐渐近了它才看清,墨一样的水中,浮着一个女人,穿着白色轻纱裙,一头银发顺水蜿蜒飘荡,在这样的浑浊里,是圣洁一样的存在。
玄鸟游近去细看,那人有一张极美的脸,双目紧闭无知无觉,这是它进来后遇见的第一个人,虽然不会说话,仍让它感到亲切,也许我应该救她上岸去,玄鸟这样想着,便托起那人继续往前游。一团团的戾气远远跟着,不舍又无奈的样子。
玄鸟哪里知道,此处便是浮屠塔中有名的黑水天牢,黑水引自冥界忘川河,被扔进这里的罪神们,泡不上一时三刻,便会失去神识,变成怨灵恶鬼一般,先来的吃后来的,永远不知饱足,即使这样,日子长了,却会连肉身也腐烂掉,只剩下一团戾气继续泡着,承受永生永世的痛苦折磨不得解脱。
而玄鸟是瑶池圣水泡大的,所以罕见的不怕这忘川水。
玄鸟背着那女人不知游了多久,面前终于出现一长排通往岸上的石阶。上得岸来,玄鸟正在想要怎样才能唤醒那女人,那女人却缓缓张开了眼睛,一双乌泠泠清澈干净的眸子,温柔得如同三月春风,真正是以花为貌,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玄鸟喜滋滋探头到她面前:“你醒了?你是谁啊?”
那女人转头看看四周,一开口,声音空灵清冽:“我是雪女,是你救了我吗?”玄鸟点点头,雪女?难怪这么白。
雪女,由极北之地的万年寒冰所化,她不是神,却爱上了神。战神九炎,在一次神魔大战中,追杀一头妖兽到了极北之地,斩杀妖兽后自己也受了伤,雪女救了他。一个清冷女妖,一个霸气战神,情爱如同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神妖殊途,九炎以为自己战功赫赫,可以令天规为他网开一面,哪知天庭震怒,着天兵天将即刻前去斩杀雪女。
九炎站在了天庭的对立面,以一己之力挑战天家威严,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天兵捉住了雪女,九炎从南天门一路跪到太徽殿前,一步一泣血,只求能留雪女一命,自己甘愿堕入地狱永世不得往生。
天帝感念其往日赤诚,答应了他,于是九炎去了地狱,而雪女被扔进了黑水牢。雪女虽然生而为妖,却至真至纯从未杀生,忘川水不能腐蚀她,水中的怨灵也靠近不得她,不知昏睡了多少年,直到遇上了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