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木先生

天下丧起,旧皇西归,新皇登基,改国号为轩立。
无奈太后手握大权,朝野中秦、白、张三家鼎立,各为其主。
莺时,山间小路,青草朦朦,不远处山上传来铃铃的鸟叫声,小雨刚刚洗涤过这一切。真是春光正好。
一个书生洋洋得意地走来,像是刚出窝的兔子,又像是刚会飞的雏鸟,他欣赏着美景,仿佛他掠过的地方都纯净起来。
嘴里哼着小调,自顾自美滋滋的。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山野中唯一的一户人家。
他是于归,赶了多少年的考也就在这户人家蹭了多少年的饭。
这户人家只住着何山和小海兄弟二人。
何山还是像往常一样给他做了一大碗肉,只不过这次还添了蛋花汤。
“这是小番带来的几只鸡下的蛋,说是给小海补身子。想来是我这个当大哥的太粗心了。”
小孩正欲伸手偷食,“啪”一声,男孩的手被打了一下,缩回了手,他抬头欲怒又羞:“哥?”
何山恍惚了一下,他仿佛看到了在一个正月十五夜,一位偷食的少年用着同样的语气,只不过说出来的不是“哥”,而是“娘”。
那年他十三岁。
那晚本该是其乐融融的,他还和他的妹妹一起玩闹,可没想到随着一声烟花燃起,他的家也散了。
空中是花千树,星如雨,而他的家却是血如雨。
回过神来,何山没有掺杂感情,淡淡地说了句:“有客人,不可。”
“哦哦。”小海愣愣地点点头,他哥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眼神。
何山尽管很努力地压制自己的情绪,但眼睛中的悲痛、不甘还有恨意仍是流露出来。本以为自己已经从曾经的漩涡中脱身出来,余生和弟弟一起偏安一隅。
但没想到一个字、一句话、一片段情景,又点燃了那一夜的烟花。
“于兄弟,要是此次还是未中,你继续考?”
于归点点头:“不才是想谋个仕途。”
“中举人已是不易,你也算半只脚踏入官场了,按本朝规定已免役免税,何必非要当什么官!”何山语气莫名带些怒气。
何山自己好像也意识到了,于是语气放缓解释道:“我是感觉官场险恶,实在不适合于兄弟。”
于归抿嘴一笑:“我就是想试试,毕竟院试什么的并未费我多大力气,稀里糊涂靠着运气便过来了。”
果不其然,这次还是落榜了,于归自己都快习惯了。
又是三年后的一个春天。
“何大哥,小海!”
家里好像没人,而且看这满布的灰尘,看样子这里好长时间没有人住了。
于归嘟囔着:“怎么回事,是搬家了吗?”
看样子,今年是不能在这里蹭饭了。
“饭没了。”他扶着额角,有些颓颓地说,“算了,还是继续赶路到城里吃饭去吧。”
到了供考生入住的会馆,于归安置好后,感到一阵肚子的咕噜声。
于归掂掂兜里的银两,庆幸道:“还好还好,这次带的钱足够。出门在外不能苦了自己,找家店吃点好吃的去。”
于是他寻了一家小酒楼,门面上挂着“行云楼”的招牌。此楼共两层,第一层就像普通的食馆一样,第二层则像是个亭子,坐在上面可一览京城风光,可看大街上的繁华,也可看清水、流云、垂柳、鸟雀,乘着小风,赏着美景。
于归自然登上楼梯去了二楼,寻了靠边的座位坐下。
他看着楼内外的环境,只见一座位处比其他桌多了一面珠帘,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人坐着。
等饭之时,小二前来搭话:“公子可是赶考的?”
“嗯。”
“那公子也是举人老爷了?真好,真好。”
“不敢,不敢。”于归笑道。
对面桌上一身富态的中年男子剔着牙,略带鄙夷:“现在科举盛行,举人遍地都是,还举人老爷?”
本来就只是小二的客套话,这个何必要多插一嘴。要不是感觉自己打不过他,再加上不想惹是生非,于归真想给他一拳。
“反正你不是。”于归在心里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举人遍不遍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看样子,反正你不是。”随着一声珠帘掀起,声音传来,虽温却有力。
于归暗喜:“说得好,说得好。英雄所见略同啊,兄弟。”
那个中年男子带着恼火气起身,却被小二的一声“二木先生”浇灭了。
中年男子只能憋着气闷声道:“小二,结账。”
这位二木先生,长得英俊,一看就是位温润如玉的公子,倒是生得一双桃花眼多了几分别韵,尤其一笑更是魅从中生。
二木先生望着中年男子下楼后,视线与正盯着自己一直看的于归对上。
于归此时正不敢相信着:“二木先生?我见到真人了!那传说中恃才自傲,几次都入了三甲之列,可每次都放着官不做,非考着玩,让众考生骂骂咧咧、咬牙切齿,占着榜单这个茅坑不拉屎的二木先生?”
于归一直以为是位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呢,没想到这么年轻。
“小生姜泯字巳辰,有礼。”温声入耳,将于归在自我沉浸中唤回。
“在下于归字池羽,多谢先生出面。”
“那话我本就不喜听,举手之劳而已。”姜泯微微一笑,嘴角一扬,桃花眼一弯,“小二。两壶酒随便几个下酒菜上到这位公子桌上,我与他同食。”
姜泯向着于归一歪头:“于公子不介意吧?”
都说完了还问?
“荣幸之至。”于归摆出笑脸,“请坐。”
“在下听闻二木先生几番中榜,缘何不为官而又一考再考?”于归问完便后悔了,初次见面问就这么直接的问题。
姜泯若有所思未答。
看样子肯定是惹人家不高兴了,于归自己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是在下唐突了,望先生莫怪。”
只听从姜泯口中淡淡吐出几个字:考着玩儿。
“哈?考着玩?”
之前也有听过坊间传言,说二木先生就是闲来无事,科考消遣。只是没想到这话能听堂堂二木先生亲口说出。
于归迎合地笑着:“不错,不错,挺不错的。”
此时于归心里已经翻天蹈海。
就是这个回答,自己明明知道还要问,干什么,自取其辱?我屡试不中,你只当考着玩?大哥啊,你不做官,把官位让给我啊!
二木先生好像能听到他的抱怨似的,笑了一声,便起身到另一旁去看外面的风景了。
“饭菜来喽!”小二招呼着,将两壶酒和几个下酒菜摆在他们桌上,又将一碗面端放到于归面前,“方才多亏了二木先生才让那挑事儿的吃了瘪。”
于归早就纳闷了,见姜泯此时也不在,于是趁机问道:“恕在下冒昧,二木先生可是有何身份?为何刚才那人有些怵他?”
小二刚要开口,只闻一声:“小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一弱书生。”
姜泯不知何时已站在于归身后。
背后说人被正主抓个正着,于归的脸一下子红了。
地缝呢?地缝呢?快让我钻进去!
小二看了眼姜泯,道:“众人皆知二木先生屡次考中却不做官,皇帝那边也没怪罪。所以,大家都猜测先生定是有背景的,也自然不敢轻惹。”
“可我只是一弱书生罢了。”姜泯一耸肩而后走向座位,坐下。
“二位慢用,有事叫我便好。”小二便下去了。
姜泯看见于归蔫蔫地将面中的芫荽一点点挑出来。
于归心里嘀咕着:“又忘记说不要芫荽了。”
姜泯一直没开口说话,仿佛是在特意等着于归。
待于归挑完,姜泯才伸手递给于归一壶酒:“来,喝酒。”
于归连忙摆着双手,略带歉意地笑道:“多谢。只是我不善饮酒。”
“那试试这个?”姜泯从腰间取下一个小羊脂玉瓶,“桃儿酒,味清,不易醉。我感觉蛮好喝的,你尝尝。”
“好,谢谢。”于归便拿着酒瓶,喝着。
此时,姜泯笑声传入于归耳朵里。
于归放下酒瓶,用衣袖轻轻擦擦嘴,道:“先生笑什么?”
“当今这世道,你我初识,这酒我递给你让你喝你便喝,你就不怕我是个坏人,在里面下药?”
于归感觉姜泯这话问得有趣,笑道:“我一个大男人,你药我做什么?再说哪有那么多坏人,我这些年赶考路上也遇到不少好人呢!”
“也是也是,哪有那么多坏人。”
姜泯看着面前的人,真不知道是他心思纯良还是真傻,说的话像小孩子一样。
“不过方才听池羽兄说这些年赶考,可是多年未中?”
“不怕先生取笑,正是。”于归又小饮了一口桃酒,“我虽雀鸟,却心原有鸿鹄之志。本欲为官扬天下之善,惩尽天下之恶。想来自己也是可笑,学识不够,本事不大,却又自命不凡。”
一双杏眼中微泪未溢。
“多次名落孙山。”于归笑道,“再如何家中也经不起几番折腾啊。此次若仍落榜,我便回家老老实实地当个私塾先生,安闲此生,想想也是不错。”
此时,只听姜泯一声:“我赌你此次必中。”
于归此时也不抱什么希望了,这一次随众人的想法去做,若还是落榜,他自己也就认命了。
“你还会看相?”于归只当这是玩笑话,“那么就多承先生吉言了。”
“不过你要答应,你为官后让小生跟随于你。”
自己没有听错吧?自己不仅遇到了传说中的二木先生,他还替自己解围,还同自己一起用饭,而且他竟然说要跟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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